戴尔阿吉隆(第3/5页)
“他们都很狂热,所有的人,”海尼娅说,“他们嫉妒。愤愤不平。”
约塔姆说:
“好吧。”
接着补充说:
“谢谢。”
一阵沉默过后,他说:
“你不应该和他们讲,妈妈。你这么做太糟糕了。不管怎么说,机械工程并不真的适合我。”
黑夜仍旧憋闷,飞尘弥漫。厚重凝滞的沙漠空气挤压着一切。飞蚊在周围嗡嗡直叫,两三只飞蛾撞到了悬挂在屋顶的灯泡上。马口铁屋顶把日间的热气散发到房间里,从敞开的窗子流进的也没有一丝凉气。约塔姆的房间放有一张铁床架,一张漆成绿色的木桌,用帘子遮起来的用作衣柜的板条箱,一个草编地垫,两三个柳条凳。房间角落里放着一台电扇,无效地搅动着空气。从窗口望去,可看见隐藏在戴尔阿吉隆废墟下的小山。二人都大汗淋漓。约塔姆脑袋上的头发楂,他肌肉发达的肩膀,他蓝色背心内的黝黑宽阔的后背,以及掉了门牙的牙齿,使他显示出一种不曾拥有的蜷缩起来的暴力。他那几乎不自然的大手沉重地放在赤裸的膝盖上。他坐在没有整理的床上,他妈妈坐在其中一个凳子上。约塔姆让海尼娅去喝窗下罐子里的凉水,海尼娅摆手拒绝,好像在拍蚊子。
“去和约阿夫说。我想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已经和他说过了,可是你不管怎样也要试试。”
“我不去,妈妈。没有意义。他们不会放我的。”
沉默片刻之后他又说:
“我要去意大利旅行。或者不专门去意大利。就是旅行。因为机械工程不适合我。”
“可是你想上大学,对吗?阿瑟主动提出支付费用。”
“我其实只是想离开这里几个月。或者一年。或者两年。而后再看。”
“你想离开基布兹吗?”
“我不知道。我没说离开。我说的是旅行。我们再看。我只知道我需要离开,至少离开一阵子。”
“你还记得阿瑟舅舅吗?”
“不。几乎记不清了。我记得他一直喜欢讲故事。我记得烟斗。他有一次给我买过一双冰鞋做礼物,教育委员会认为鞋子属于班里所有的孩子。我也知道,他拒绝回到这里,决定留在意大利,整个基布兹还在对此耿耿于怀。”
海尼娅说:
“你哥哥吉戴恩服完兵役,在饲料厂安安静静地劳动了三年,结婚,生子,等轮到他去读书时,基布兹送他到鲁宾学院攻读农业。可是你不愿等。你可以现在走,你现在就走吧。你管全体大会上的决定干什么?你回来时是个工程师,他们会难过死。也许你不会回来。”
“我不能在这里待了,妈妈。阿瑟邀请我,我愿意去。条件是基布兹得同意。不学机械工程。”
海尼娅说:
“他们不会同意的。气氛中充满了恶意。”
谷仓那边飘来的腐烂、发酵的橘子皮和牛粪的臭味儿,弥漫在整个房间。一只毒蚊子在海尼娅的耳旁刺耳地哼着。她使劲儿拍了自己一下,想把蚊子打死,但没打着。最后她说:
“你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明天去办公室和约阿夫·卡尔尼说。约阿夫是个有同情心的人。也许你们可以一起找到某种妥协。”
约塔姆不想和书记讲。实际上,他不想和任何人讲。也不想和妈妈讲。他只想出去走走。有那么几次,他在傍晚时分徘徊在戴尔阿吉隆的废墟中间,约莫一个小时。他走进毁坏的清真寺和炸毁了的酋长的家,可是什么也没有找到,因为他不知道找什么。他佝偻着肩膀,走回基布兹。现在他有种模糊的渴望,想再去戴尔阿吉隆查看废墟,在大堆大堆的岩石中间或者在黑漆漆的封死的水井中好像掩埋着什么,某种简单的答案。可是他不知道问题是什么。
在基布兹,有人认为约塔姆·卡里什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妮娜·西罗塔,妮娜比他大五六岁,几个月前与丈夫分手了。她离开原来的家,搬进了分房委员会分给她的位于住宅三区角落里的住房。约塔姆有天在果园里干完活后,一声不吭,拿干草叉给她的花园翻土。人们不止一次看到他在食堂门口逗留,等她出来,跟在她的身后,直至失去勇气,拐上另外一条小路,走开了。他几乎从来不敢和她说话,但有时会晚上去木工房,给她的孩子制作小木头玩具。玩具在他的两只大手里就像个微缩模型。食堂入口的布告栏发布通知,让大家登记周六加班情况,我们注意到等妮娜登记后,约塔姆会和她选择同一个周六加班。但是他们真的一起工作时,他几乎从不和她说话。只有一次他鼓足勇气在葡萄架下问她:
“你热吗,妮娜?”
她微笑着回答:
“不热,一切都好,谢谢你。”
她看见他总是很高兴,在路上碰到,她总会问他怎么样,他妈妈怎么样,果园情况怎么样。实际上,她并不是看见约塔姆一个人才高兴。她对基布兹所有的人都很诚恳,即使是对孩子也很诚恳。她总是洋溢着一种愉快的热情,面带微笑。她和你说的都是最普通的话,比如晚上好,你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