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货(第3/5页)
小团体决定,对于几年来他们想方设法欺负的那些老师们——尽管并没有明说,但他们却是极尽能事地相互折磨——从此之后,他们将仁慈地、关心地对待。在课堂上,他们安静地坐着,交叉着双臂,虔诚地集中着注意力。贝拉从最后排的座位急奔到前面,只为能给班主任帮上一个小忙。他们时不时地聚在一起学习,偶尔在一个个科目上取得完美的学习成绩,令老师们瞠目结舌;他们交出的作业,表现出远超过老师要求的渊博知识,他们以此作为炫耀。他们也会号召班里的同学们守纪律,注意听讲。班上的人满腹狐疑地注意着他们,但是他们对此并不关心。与那些仍使用老掉牙的、愚蠢透顶的恶作剧和笨法子折磨老师的同学们相比,他们所耍的顽皮要有趣得多;他们总是彬彬有礼,做出自始至终都在努力的样子,他们用完美无缺的表现安抚了那些心怀疑虑、遭到欺负但最后还是缴械投降的师长们。这比粗鲁又顽抗的恶作剧更有意思。班主任在圣诞节前的简短致辞中,不得不让贝拉和迪波尔作为榜样站在全班同学面前,好像是欢迎迷途知返的羔羊。
贝拉已经停不下来了。他买了万能钥匙和橡胶手套等这些他根本完全不需要的东西,因为父亲抽屉里的钱袋子无所限制,就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内。他已经不知道还能用钱做些什么。小团体固执地坚守“其本身就是目的”的原则,每天都把钱花在毫无用处的东西之上。贝拉有两个嗜好:身体护理和时尚。在他长时间的恳求之后,大家终于同意他按照最新的时尚给自己做了两件优雅的衣服,同时配了一件丝绸衬衫、一条做工精细的领带、一副柔软的鹿皮手套和一双羚羊皮内里的漆皮面皮鞋。他还买了浅色的兔毛礼帽和一根很轻的竹手杖。每周他都可以在迪波尔的家里穿戴一次;大家会一件一件地把衣服递给他,独臂小子乐此不疲地帮贝拉打扮得极漂亮。他站在镜子前,满身的装饰,头顶礼帽,戴着手套,挎着手杖;每每这样的时候,大家会让他在房间里走上几趟,就像时装秀场里的模特女郎。他们纷纷赞赏这身行头如何如何的漂亮。最后,他坐了下来,咬着牙,坐在一把椅子上,对着镜子,长时间地打量镜中的自己。然后,他慢慢地脱下衣服。迪波尔接过那些衣服,小心地锁进柜子里。贝拉重又穿上他那身邋遢不堪的学生服,裤子还是用父亲的一条旧裤子改做的。
对身体护理的热衷他只能悄悄地进行,这个连小团体的成员们都不知道。他的这一所谓的嗜好,不过就是被润发油、香草、擦脸膏、梳子和香皂深深地吸引。然而这一嗜好并未得到小团体的批准。他没能用上那瓶价格不菲、买回来去痘的药膏;小团体的成员们粗暴地把它夺了去,他们脱掉他的衣服,把那瓶据说几天内就可以把脸上的青春痘和瘊子都除掉的药膏涂到了他的屁股上。
要想与“让事情和东西变得有用”的理念背道而驰地做事,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一个正确的、值得称道的典型例子是:花很多天的辛劳和努力从一本瑞典书里背会十行文字,而这些文字在这个外地小城里是没人能听得懂的。在这样的死记硬背中,阿贝尔当仁不让地赢得了大家的盛赞。同时,被视为严重错误、遭到严厉禁止的例子是:为第二天的拉丁文课或历史课做准备。脑力劳动被认为是无足轻重的,除非是不涉及任何现实目的的脑力劳动。身体的能力也被限制了。迪波尔是个弹跳能力非常好的人,他非常热爱跳远和跳高,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跳那些挡在路上的椅子或障碍物。跳跃带来的快感并不是没得到大家的批准,只是,他只能从距离足够远的地方跳那类高得让他已无法跃过的东西,只有在十有八九会在跳跃的过程中摔倒摔伤的情况下,他才会被允许跳高或跳远。
东西越聚越多。目前,它们都被堆在迪波尔的房间里。但是这个存货地点因为自行车的到来而变得更挤了。普洛高乌艾尔一家住一层,要想进入男孩们的房间,首先要穿过他们生病的母亲的卧室。但是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普洛高乌艾尔兄弟的卧室的窗户是朝向庭院的,分量较重、比较复杂的东西会从窗口递进去。人也可以翻窗入室,当然,这样的时候需要有人吸引住母亲的注意力。当他们吃力地从窗口往里爬时,通常是埃尔诺扮演这个角色。他双手交叉着坐在母亲床边,膝盖上放着帽子,垂着眼帘盯着地面。
劳约什和迪波尔的房间里几乎已经无法落脚了。慢慢积攒起来的东西摆满了桌子、柜子顶和他们的床。现在,在小团体的内部已爆发了竞赛一般的攀比和狂热。阿贝尔拿来了他父亲的钳子和镊子、一台旧照相机和姨母年轻时的一部分嫁妆注,系着的紫色丝带已经泛黄,变脆,好像在讲述着一个从未被偷走处女之身的女人的渴望。出于礼貌,为了回赠阿贝尔寻来的物品,迪波尔给了他一副上校的全套马具。这些家什从一所房子里被搬到另一所房子里,仅仅是换了个地方。这都只是游戏,是前奏曲。迪波尔时常会在夜里满身汗透地醒过来,然后出神地看着堆满了的房间:他梦到父亲突然回到家,向他问起自行车、帆布燕尾服、医用钳子和镊子。目前还只是贝拉在承担真正的危险,因为就他偷钱。至于这些钱并不能产生价值,这显得并不是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