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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他们在挂历上印了伦勃朗——一张脏兮兮的自画像,都怪彩色印版没有套准。画面上伦勃朗伸出一只脏兮兮的大拇指捏着一块脏兮兮的调色板,头上的那顶无檐圆帽也不怎么干净。他的另一只手握着一支停在半空中的画笔,仿佛他打算休息片刻再稍事工作——如果有人给他一笔预付金的话。他的脸苍老、松垂,充满了对生活的厌恶和酒精作用下的沉重呆滞。不过这张脸看上去有一种苦中作乐的神情,这一点我很喜欢,而且那双眼睛就像露珠一样闪亮。
此刻大约是下午四点半,就在我抬眼望着办公桌对面的伦勃朗时,电话铃响了,我听到一个冰冷傲慢的声音,让人感觉说话的此人似乎自视甚高。我接起电话后,这声音拖着长腔问道:“你是私人侦探菲利普·马洛吗?”
“对头。”
“哦——我明白你想说‘是的’。有人向我推荐了你,说你是个能守口如瓶的人。我想请你今晚七点钟来我家。有件事情我们可以讨论一下。我的名字叫林赛·马里奥特,我住在蒙特马尔维斯塔,卡布里罗街4212号。你知道这个地方的位置吧?”
“我知道蒙特马尔维斯塔在哪儿,马里奥特先生。”
“好的。对了,卡布里罗街可不太好找。这里的街道布局虽然十分有趣,但却是由一条条错综复杂的曲线构成的。我建议你从人行道边的那家咖啡馆那里上台阶。这样的话,你经过的第三条街道就是卡布罗里街,我家是那片街区里的唯一一座房子。这么说,我们就定七点钟?”
“这份工作的性质是怎样的,马里奥特先生?”
“我不太希望在电话里讨论这件事。”
“你不能给我一点儿概念吗?蒙特马尔维斯塔离这儿可是有点远的。”
“我将很乐意补偿你的开支,如果我们不能达成协议的话。你对于工作性质有什么特别要求吗?”
“没有要求,只要合法就行。”
那个声音变得如同冰柱一般。“如果不合法的话,我现在就不会给你打电话了。”
哈佛生一个。虚拟语态用得真好。我的脚指头开始发痒,可我的银行存款这时缩水得都快钻到鸭屁股底下去了。于是我用抹上蜜糖的声音对他说道:“非常感谢您给我打电话,马里奥特先生。我会来的。”
他挂上了电话,通话到此为止。我觉得伦勃朗先生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冷笑。我从桌子最底下的抽屉里拿出那瓶办公用酒,抿上了一小口。这让伦勃朗先生的冷笑瞬间就消失了。
一缕阳光滑过桌子的边缘,无声地落在了地毯上。窗外大街上的红绿灯当当地响着;往返于城镇间的汽车隆隆地驶过;隔墙那头的律师办公室里一名打字员单调地发出咔哒咔哒的打字声。我刚刚装好烟斗点上,电话铃就又响了。
这回是纳尔蒂。他的声音听上去就像烤熟的土豆。“哎,我想这事儿我办得不怎么聪明,”当他弄明白电话这头是谁时,他这样说道,“我漏了一件事。马洛伊去见那个弗洛里安家的娘们儿了。”
我把话筒握得紧紧的,几乎都要把它捏碎了。我的上唇突然感到一丝寒意。“继续往下说。我以为你们把他困住了呢。”
“那是另外一个人。马洛伊根本就不在那附近。我们接到一个管闲事的老家伙从西五十四街打来的电话,说有两个家伙跑去见过了那个弗洛里安家的娘们儿。一号把车停在了街对面,动作鬼鬼祟祟的,进屋之前把那个鬼地方仔仔细细检查了个遍。他在里面待了大概半个钟头。这人六英尺高,深色头发,中等魁梧的身材。出门的时候静悄悄的。”
“他的嘴里还带着酒气。”我说。
“嗯,没错。那人就是你,对吗?哎,二号就是驼鹿。这家伙身上的衣服花里胡哨的,尺寸大得就像背着一座房子。他也是开车来的,但老太太没有记下牌照,因为离得太远,她看不清数字。这时距你离开大约有一个小时,老太太说。他飞快地进了门,在里面只待了大概五分钟。就在他回到车里前,他掏出了一把大尺寸的左轮手枪,转了转枪膛。我想那老太太看到了这个动作,所以给我们打电话。不过她没有听见房子里面传来枪声。”
“那一定让她大失所望了。”我说道。
“啊。你真会开玩笑。记得提醒我休假时笑上一笑。那老太太也漏了一件事。巡逻的小伙子们到了那里,结果没人开门,于是他们就走了进去——正门反正没锁。没人死在地板上。也没人在家。那弗洛里安家的娘们儿溜走了。于是他们就顺路来到隔壁,把情况告诉了那老太太,她难受得就像生了疖子一样,因为她没能看到弗洛里安家的娘们儿溜出门。于是巡警们就返回警局,继续他们的工作。这样过了约莫一个钟头——也许是一个半钟头——那老太太又打电话来了,说弗洛里安太太回家了。所以他们就把电话转给了我,我问她这事儿有什么要紧的,她当场就把电话给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