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的死亡天使(第3/6页)
“不是每个艾滋人都有,不过很多人有,而且大半的病房味道都很重。你到鲍比的房间一定闻到过。是一种猥亵的霉味,闻起来像是烂掉的皮革。我再也受不了皮制品的味道了。以前我喜欢皮革,可是现在总免不了把它跟同性恋在又臭又闷的房间里逐渐死去的臭味联想到一起。
“这栋楼我闻起来就是这味道。每样东西都蒙上消毒剂的怪味。我们用的消毒剂是以吨计量,喷雾和液态的都有。病毒其实还蛮脆弱的,一出人体存活不了多久,然而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所以房间和走廊到处都是消毒剂的怪味。不过在那气味的掩映下,永远还是有着这个病的味道。”
他翻弄手里的烟斗。“他的衣服全是那种异味。约翰的。所有的东西我都送人了,不过我已经把他和他烟斗的味道联想在一起了,何况烟斗又是那么私密的物品不是吗,烟管上还留着吸食者的齿痕。”他看着我。他的眼睛干燥,声音洪亮平稳。悲伤不在他的语气里,只在他的话语当中。“十一月就满两年,虽然老天在上感觉还真没那么久——我是用一种味道挡住另一种。同时,我想也是借由这个填补岁月的鸿沟吧。让他和我贴近一点,”他放下烟斗,“言归正传。你可以帮忙调查一下我们的死亡天使吗,小心行事,不列入官方记录?”
我说可以。他说他得先给我一笔预付金,说着便打开桌子最上层的抽屉。我告诉他没有必要。
“但这不是雇用私家侦探的例行程序吗?”
“我不是私探——没登记。我没有执照。”
“你跟我说了,不过即便如此——”
“何况我又不是律师②,”我表示,“总之偶尔做点公益也无妨啊。如果得花太多时间我会告诉你,不过目前暂且就把这当作我的捐款吧。”
安宁中心在格林威治村,位于哈德逊街。蕾秋·布斯班住在离此处往北五英里的一栋意大利式棕石建筑里,位于克来蒙大道。她的丈夫保罗每天走路到哥伦比亚大学教书,他是该校的政治系副教授。蕾秋是兼职编辑,受雇于好几家出版社,帮忙定稿工作。她的专长是历史和传记。
这些信息都是我们在她那间书香四溢的客厅喝咖啡时她告诉我的。她谈到她正在编辑的一份稿子——一位在十九世纪末时成立某教派的女人的传记。她谈到她的小孩——两个男孩,他们约莫一个小时内就会放学回家。讲着讲着她的兴致没了,于是我便把话题带回她哥哥阿瑟·范博格身上,他住过莫顿街,为城中一家投资公司做资料收集的工作。而且他两个礼拜前死于慈惠所。
“人真是会死抓着生命不放,”她说,“就算生活的品质烂透了,就算你满心希望死掉。”
“你的哥哥想死吗?”
“他甚至祷告求死。病魔一天天夺走一点点的他,如同小兽般啃着他啮着他,然后月复一月地狱般的日子终于夺走了他求生的意志。他没办法再斗下去了。他没有搏斗的工具,也没有搏斗的目标。不过他还是继续活了下去。”
她看着我,然后别开脸。“他求我杀了他。”她说。
我没吭声。
“我怎么能拒绝他呢?可是我又怎么能帮助他?起先我觉得那样不对,然后我又想到那是他的生命,如果他想要这样的话,谁又有权利不让他结束掉?可我怎么下得了手,又要怎么下手呢?
“我想到药丸。家里除了治经痛的蜜朵尔以外什么都没。我找我的医生说我睡不着。哈,这话也是真的。他开了处方让我买十二颗地西泮。我没费事到药局买。我不想给阿瑟一把镇静剂,我想给他那种二战电影里间谍专用的氰化物胶囊。只要一口咬下,你就走了。可我要上哪儿找那种东西呢?”
她往前倾坐。“你还记得中西部那个把他小孩身上的呼吸器拔掉的男人吗?医生不肯让小男生死掉,他的父亲就揣了把枪跑到医院挡掉所有人,直到他的儿子咽下最后一口气。好个英雄。”
“很多人都这么想。”
“老天,我真希望自己是英雄!我天马行空想了好久。有这么首罗宾逊·杰弗斯的诗,讲到一只跛脚鹰,叙事者结束了它痛苦的生命。我给了它一个 lead gift③,他说。意思是子弹,铅制的礼物。我也想给我哥那样的礼物。我名下没有枪,我坚信枪支没有存在的必要。总之以前是那样,可现在我已经搞不清自己到底有什么信念了。
“如果当时我有枪的话,我会走进房里朝他开吗?我狠不下心。我有把刀,我的厨房全是刀,而且请你相信,我确实想到要往皮包里塞把刀子走进房里,等他睡着以后便一刀插进他肋骨之间刺进心脏。画面我都想好了,每个层面也都考虑过,可我没下手。天哪,我从来没在包里塞着刀子出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