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的死亡天使(第4/6页)
她问我是否要添咖啡。我说不用。我问她她的哥哥有没有其他访客,不知道他是否也跟其他人做过同样请求。
“他有十几个朋友,男男女女都是爱他的人。而且没错,他应该求过他们。他跟所有人都说了他想死。他虽然熬了那么那么久奋力求生,不过到头来他却是求死心切。你觉得有人帮了他吗?”
“我觉得有可能。”
“老天,但愿如此。”她说,“遗憾的是,那人不是我。”
“我还没做检测,”艾铎说,“我是个四十四岁的同性恋男人,十五岁开始性生活便非常频繁。我不需要做检测,马修。我假设自己是血清素阳性反应。我假设每个人都是。”
他是个泰迪熊般的富态男子,黑发鬈曲,脸孔如同微笑钮扣一般是永远的欢乐。我们在布里克街一家咖啡屋共享一张小桌子,这儿离他贩卖漫画以及棒球卡给收藏家的店铺只隔两个门面。
“我也许不会得病,”他说,“我也许会因为纵情美食好酒寿终正寝。我也许会给公交车撞死或者让抢匪杀掉。如果我果真得了病,我会等到最难挨的那一刻,因为我热爱生命,马修,我还真的爱。不过时候若是到了,我不会搭慢车离开。我打算坐上高铁说拜拜。”
“你听来像是已经把行李打包好了。”
“不带旅行箱,轻装出游。你还记得那首歌吗?”
“当然。”
他哼了几节音符,一只脚轻轻踩出节奏,我们小巧的大理石面桌子随着那律动摇晃。他说:“我的药丸多到够我完成任务。我还有把上了膛的手枪。而且我想我也有足够的胆量,在我必须动手时,我会做我必须动手做的事。”他皱起眉头——他少有的表情。“怕就怕在等得太久,搞到躺在医院的病床虚弱得什么也干不了。给脑炎摧残得想不起你该怎么做,一心求死但又无法独力完成。”
“听说有人愿意伸出援手。”
“你听说了,啊?”
“某个女子。”
“你到底想怎样,马修?”
“你是葛瑞森·刘易斯的朋友,还有阿瑟·范博格。有这么个协助想死的人寻死的女人,她很可能帮过他们。”
“然后呢?”
“想来你知道要怎么找到她吧。”
“谁说的?”
“我忘了,艾铎。”
微笑又回来了。“你挺谨慎是吧?”
“非常。”
“我不想给她添麻烦。”
“我也不想。”
“那就放过她如何?”
“有个安宁中心的主管担心她到处杀人。他打电话给我,而没有选择报警展开正式调查,不过如果查不出名堂——”
“他就会报警处理。”他找到通讯簿,抄了个号码给我。“请你不要给她惹麻烦,”他说,“搞不好我也会需要她。”
当晚我打电话给她,我们第二天下午在华盛顿广场附近的一家酒吧碰头。她从头到脚都和大家描述的一样,包括那袭灰色长袍和灰色披风外罩。她今天的围巾是金丝雀黄。她喝巴黎水,我也点了一杯。
她说:“跟我谈谈你的朋友吧。你说他病得很重。”
“他想死。他一直求我帮他结束生命,可我下不了手。”
“嗯,可以想象。”
“我是希望也许可以请你去看他。”
“如果你觉得有帮助的话。跟我讲讲他的事,好吗?”
我觉得她应该不到四十五,顶多就是这年龄,不过她的脸有种古老的味道。你不需要多么投入轮回的说法就会相信她有过前生。她的五官轮廓很深,眼睛是泛灰的蓝。她的声音低沉,配上她的身高,让人不禁怀疑起她的性别。她有可能做过变性手术,要不就是个扮装男子。不过我想应该不是。她身上有种永恒女性的气质,而且不致给人仿讽的感觉。
我说:“我没办法。”
“因为没这么个人。”
“只怕多得很呢,不过我还没有人选。”我大略跟她说明我的目的。我讲完后,她任由那片静默蔓延,过了一会儿才问我是否觉得她有杀人的可能。我跟她说别人会做什么我们很难判定。
她说:“我觉得你应该亲自看看我是怎么做的。”
她站起来。我把钱放到桌上,尾随她走上街去。
我们搭乘出租车到第九大道以西的二十二街,在一栋四层高的砖楼前面下车。我们爬了两段楼梯,她敲了门,有人来应。我在跨过门槛以前就闻到了病症的味道。开门的年轻黑人男子看到她很高兴,而有我陪行他并不惊讶。他没问我的名字,也没告诉我他的。
“凯文疲累不堪,”他告诉我们两人,“看了叫人心碎。”
我们穿过家具稀少的整洁客厅,走过一条短短的甬道来到一间卧房。味道在这儿又更浓了。凯文靠坐在摇起了床头的床上。他看来如同熬过了饥荒或者集中营。他的眼睛布满张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