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大卫(第2/6页)

“呃……”

“就这么说定了,”他说,一边递张名片给我,“出租车司机一定能找到路。不过要先讲定价钱。总是有些居心不良的司机,不过多半都是出人意料的老实。我们就约一点如何?”他身体前倾,手掌贴在桌上。“多年来我常想到你,马修。尤其是搬来这里以后,在离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只有几码之遥啜饮黑咖啡的时候。那座雕像不是真品,你知道。真品摆在美术馆,不过世风日下,现在连美术馆的安全都不能保证了。你知道乌菲兹美术馆几年前给炸了吧?”

“报上读到过。”

“黑手党干的。在家乡他们是自相残杀。来到这儿他们是炸掉大师作品。不过话说回来,这里毕竟还是个美妙的文明社会。而且我理所应当该在这儿度过晚年啊——在靠近大卫的地方。”我开始听不懂了,我想他也知道,因为他皱起眉头,颇有几分懊恼的意思。“我讲话漫无边际,”他说,“在这儿什么都不缺,就是少了聊天对象,不过我老觉得自己可以找你谈,马修。境况不允许我这么做,当然,多年前错失了这个机会我一直觉得遗憾。”他直起身来,“明天,一点钟。我等你们。”

“当然我是真的挺想去,”伊莱恩说,“我很想看看他的家是什么样。‘虽然算不上富丽堂皇,但还是挺迷人的,’我敢说一定挺迷人,我敢说一定棒透了。”

“明天你就可以知道答案。”

“不知道呢。他想找你谈,看来他想讲的话题也许容不下第三者。当初你逮捕他应该不是因为盗窃艺术品对吧?”

“不是。”

“他杀了人吗?”

“他的爱人。”

“嗯,每个人都有这潜力,对吧?毁掉他爱的东西,那个作家叫什么名字来着。”

“奥斯卡·王尔德。”

“多谢了,记忆大师。其实我知道是谁。有时候我说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着,或者那个姓啥名谁来的,并不是因为记不得。这叫谈话技巧。”

“喔。”

她朝我探询般地扫一眼。“案子很特别是吧,”她说,“怎么回事?”

“手法残忍。”我的脑子塞满了谋杀现场的影像,我眨个眼把它甩掉。“干警察那种事看多了,大半都很丑陋,不过那一桩又特别难看。”

“他好像蛮温和的。他犯的命案感觉上应该不太暴力吧。”

“很少有不暴力的命案。”

“呃,没流什么血啰,那就。”

“才怪。”

“嗐,少卖关子啦。他做了什么?”

“他用了把刀。”我说。

“戳他吗?”

“割他,”我说,“他的爱人比他年轻,想来应该挺帅,不过我可没法保证。我当时看到的东西差不多就像感恩节过后的火鸡剩菜。”

“嗯,描述得还挺生动,”她说,“我必须说我懂了。”

“除了那两名接获通报的警察以外,我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人。他们还年轻,乜斜着眼摆出一副不屑的酷样。”

“可你已经老得不来那套了。你吐了没?”

“没有,干了几年以后自然习惯。不过我这辈子还没见过那种惨状。”

霍顿·波拉德的别墅位于北边城外,虽然并非富丽堂皇,不过魅力十足,是一栋镶嵌在山边的白色泥宅宝石,俯眼可见一大片山谷。他领着我们穿行在各个房间,一一回答伊莱恩有关图画和家具的问题,对她无法留下来吃午餐的解释也点头表示接受。或者仅只是表面如此——她坐上载我们过来的出租车离开时,他露出那么一丝丝受辱的表情。

“我们到露台用餐吧,”他说,“可我是怎么回事呢?我都还没招待你喝酒呢。你想喝什么,马修?吧台各类酒水齐备,不过我无法保证保罗可以调出各色各样包你满意的鸡尾酒。”

我说只要汽水就行了。他和他的男仆说了些意大利文,然后估量似的瞟我一眼,向我确认午餐需不需要配上酒吃。

我说不用。“还好想到要问你,”他说,“我原本打算开瓶酒先让它呼吸一下,不过看来还是让它屏着气吧。如果我记得没错,你一向都有喝酒的习惯。”

“没错,以前。”

“事发当晚,”他说,“记得你告诉我,我好像该喝一杯。所以我就拿出一瓶酒,然后你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你可以在值勤的时候喝酒,我记得当时我挺惊讶。”

“规定是不行,”我说,“不过我不一定每次都照规矩来。”

“而现在你是滴酒不沾?”

“没错,不过你还是可以喝酒佐餐,没有关系。”

“我从来没这习惯,”他说,“当初蹲苦牢的时候是不能,出狱以后则是没了欲望,既不想念酒味,也不怀念那种快感。有一阵子偶尔还是会喝个一杯,因为我觉得滴酒不沾有失文明作风。然后我才想到自己根本无所谓。年纪大了就有这点好处,也许是唯一讲得出口的优点吧。马齿日增,我们也跟着放下越来越多包袱,尤其是别人的想法。不过你的过程应该不一样,对吧?你戒酒是因为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