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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嘴里反复念叨着一句话:Fua Nengaina fil。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在水花泼溅的声响和人们的痛哭声中,赞本被送到了麦伦跟前。她刚刚一路尖叫着狂奔到沙滩上。她抱着儿子,母子俩一起瘫倒在湿沙子上。他身上已经不再流血,他的皮肤像漂木一样苍白。内尔从我身边跑开,径直朝麦伦走过去。她伸出双手,想去搂麦伦,可麦伦身子一抖,将她甩开了。麦伦一边哭一边抓着赞本的身体使劲儿摇晃,眼泪、唾液和汗水随着她的动作不住地往下淌。她似乎以为,只要她摇得足够使劲儿,时光就能倒流,一切就能回到从前。

芬蹲在内尔身边的浅滩上。他的脸比我记忆中的要窄,窄得像把刀,能把空气割开。他的前额仍是白的,可其他部位都沾有血迹。连衣襟上都有血,而且已经凝固。

“Fua Nengaina fil.”他仍在大声冲他们叫喊,仿佛他还在船上,离他们还有好几百米远。他正在向麦伦解释着什么,眼泪将他脸上已干涸的血痕冲刷出一条条白道。可是,当意识到说话的是他,麦伦立刻发出一声动物被撕咬时才会发出的尖叫。她伸出双臂,把他从她儿子的尸体旁边推开。

“这不怪我,内尔。我们中了他们的埋伏。克坎班部落的人事先有埋伏。”

我看到了尸体上的箭伤:太阳穴上一处,胸口一处。射得干净利落,非常准。

沙滩上的人聚得越来越多,我们被围在当中,大家都想挤进去看赞本。我被挤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这时,在我们身后的某个地方,有人敲响了狭缝鼓,声音哀痛而洪亮,绵延不绝。这是在敲丧钟,湖上所有的人和神灵都能听得见。

我在芬旁边蹲了下来。“他们看见是你干的了吗?”我问。

他将他那一片狼藉的脸抬起来,看着我,似乎想挤出一丝笑容。“没有。没人看见我。我隐形了。”他朝内尔转过身去,说:“我念了咒,可以隐身的。”

内尔仍想去扶近乎歇斯底里的麦伦。她想扶起她,安慰她。

“他们有没有看见你带着他们的笛子跑了?”

“他们看不见我。只看得见赞本。”

“他们如果看见你了,一定会追过来的。”

“他们没看见我,班克森,内尔。”他把内尔的脸扳向他自己,他说,“内尔,对不起。”他头一偏,软软地搭在她的胸口。他呜咽起来。四周声音嘈杂,没人能听见他的哭声。

我从人群中挣脱出来,去找我的船。船已经漂到河下游去了。我把船朝通向他们家的那条路的方向拖了过去。笛子用毛巾裹着,外面用绳子捆得紧紧的,那绳子本是海伦用来捆她的手稿的。笛子有男人的大腿那么粗,我把它搬出来,然后把船翻了个个儿。血和水汩汩地往沙子里流。我把船按原样放好,直起身来,忽然觉得一阵头晕,便又坐了下去。我身边所有人都悲痛欲绝,他们聚在一起,哭泣,哀号,吟唱丧歌。女人们的皮肤上,前一天抹上去的油仍闪闪发亮。

几个我不认识的男人朝我的船走了过来。他们年纪稍长,每人身上都抹了葬礼上要抹的泥浆。其中一个人开始检查船上的马达,他没用手去碰它,而是与它保持着一段距离,仿佛生怕它突然轰隆隆发动起来。另外两人却直奔笛子而去,马上开始解捆在外面的绳子。

“天哪,班克森,别让他们碰它。”芬伸手去抓那包东西,那两个人却把它往回一拽,他扑了个空。芬再次往前一扑,一只手扯住它,另一只手则使劲儿推那两个人。

“悠着点儿,芬。现在你可得悠着点儿。”我轻声说了一句。

身材最高大的那人开始发问,问题一个接一个,问得很急却很到位。芬一一郑重作答。其间他整个人一度似乎要崩溃了。看样子他是在道歉,很长的一段道歉。可身材最高大的那人显然没心思听他来这套,他摆了摆手,然后指着那支笛子。芬对他说了声“不”。他又问了一遍,芬更清楚地说了声“不”。谈话到此结束。

他们走开之后,芬对我说:“他们想把笛子和赞本一起埋了。”

“这是你最起码应该为他们做的,因为——”

“把它埋到地下,让它就这么烂掉?我费了这么大劲儿才把它弄到手!”

“眼下你不能再把他们惹急了。”

“哦,眼下不行是吧?”他模仿着我的口吻尖刻地说,“这里好像是我的部落吧?你什么时候也成这里的专家了?”

“已经死人了,芬。”

“你就别管了,行吗,班克森?拜托你别插手,行不行?”他抬起笛子,费劲地把它扛走了。

方才那三个人已走到沙滩另一边。在那里,狭缝鼓周围聚集了一大群人。此时,鼓声已经停住,鼓手们在听那三个身上抹了泥浆的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