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悲惨世界(第9/10页)
“《悲惨世界》?我看过动画片和电影。”焦可明认真地说,“好像是个警匪故事——神探沙威几十年如一日追捕道貌岸然伪装成市长的凶残逃犯,至死不渝。”
“白痴!”
小枝咯咯咯地笑起来,拳头猛烈地捶着桌面,简直就要癫痫发作了!
其实啊,这是焦可明第一次在她面前表露出幽默感,也是在盛夏面前。
“我们玩找字游戏吧!”
她用红色圆珠笔在《悲惨世界》中画了几个圈,分别在不同的页码。她又在作业纸上写了好多数字,让他把书里对应的文字找出来。
垫在桌面的报纸,上面正是填字游戏——纸媒时代,报纸上常有这种版面,在方块格子里寻找纵向和横向的空格,根据前后左右提示填空。小枝对后排挤眉弄眼,像闺密间的游戏,身旁的男生是被捉弄的对象。
小枝把一本书放到盛夏面前,《悲惨世界》第五部,翻开一页是铜版画的插图——背景是十九世纪的巴黎街道,人们用桌椅、砖块与垃圾,堆积一道高高的路障,成百上千穿着平民服装的男女,拿着火枪与刀剑,躲藏在路障背后。铜版画中的巴黎乌云滚动,旗帜流苏在飘,男人中弹血洒五步,女人帮忙抬下尸体与伤者。魔女抓着她的手,深入插画——手指被发黄的纸页吞没,像浸入一片水面,不,是一锅沸腾滚烫的油汤,蚀骨销魂化作胶水。她并未感到疼痛,从整个手掌到胳膊、肩膀和脖子,依次消失。这本书变成沼泽地,任何人接触就会被吞没。《悲惨世界》第五部的插画——四十年前的纸张,贴着十八岁的面孔,每个毛孔都呼吸着霉烂气味。最后,整本书覆盖双眼,将她完全吃掉,一根碎骨头和头发丝都不剩。
耳边山呼海啸般的声音,男人与女人的叫骂声,子弹从头顶穿梭,远处炮火隆隆,天空有雷声滚动。周围一个字都听不懂,偶尔听见几句“笨猪”和“傻驴”。盛夏睁开眼睛,看到铜版画里的世界,像从动画片进入真人片。男人挺着法兰西大鼻子,女人高耸抹胸后的乳房,顺便散发劣质的香水和狐臭味。她撞到一个男人胸膛,他的眼睛中弹,鲜血顺着脸颊飞溅。温热而咸涩的血液。空气是真的,男人是真的,女人是真的,子弹是真的,死亡也是。
只有自己是假的?
雨果笔下的巴黎,1832年发生“六月起义”。她所见的大部分人即将死去。她勇敢地爬上街垒,像爬上木质的断头台。许多人在她身边,发射毫无杀伤力的子弹,如同小羚羊与猎豹的决斗。一面大红旗在头顶飘扬,有人擂响战鼓,高唱战歌。
车轮隐蔽下,她观望对面的敌人——国王的士兵们,长着各种动物的头,狗头人、狼头人、猫头人、牛头人、羊头人、豹头人、狮头人等不一而足。指挥官却是个鼠头人。士兵们穿着十九世纪的服装,扛着前装燧发滑膛枪与刺刀,名副其实的虎狼之师,列队前进与杀戮。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最后时刻,街垒遍地鲜血与残肢,再无退路,一个声音从盛夏背后响起:“轮到你了!”
欧阳小枝。
她穿着1999年南明高中的校服,右手持着红白蓝三色旗,左手握着十九世纪的枪。
“为什么?”
“告诉你一个秘密——真正的魔女是红头发的。”
1999年的魔女,将三色旗与火枪交给2017年的魔女。
盛夏在街垒上站起来,无数子弹从耳边与腋下穿过。她带着最后几十个战士,如同古罗马斗兽场的角斗士,冲向国王的士兵们。右手三色旗,左手火枪,胸口的衣衫滑落,露出自己的一对平胸,身后是硝烟弥漫、阴云密布的巴黎街头,就像那幅惊世骇俗的油画。
油画中的自由女神也是红头发。
一颗子弹,带着国王的诅咒,骤然击穿她的胸口。就像遭到泰拳沉重一击,她轻盈的身体往后飞去,坠落在街垒的尸体堆上。
失去意识的刹那,她脑中最后想到:我将被永远困在“宛如昨日”的游戏世界?
她没想到还能睁开眼睛。暗无天日的地底。黑暗隧道,底下流淌着水,散发着刺鼻臭味。这是巴黎的下水道,也曾是墓穴和避难所,盗贼、乞丐,还有叛乱者们在此藏身。用雨果老爹的说法,这是“利维坦的肚肠”。
黑暗滋生秘密,黑暗也能抹杀秘密。
她已伤痕累累,胸口布满弹孔,不晓得是死尸复活,还是成了巴黎地下的吸血鬼。在隧道尽头,她看到一个男人。
“你是谁?”
“冉·阿让。”
这段中文对白,让人感觉滑稽,好像时空虫洞里自带同声翻译。
法国老头,穿着黑色斗篷,留着大胡子,他没有送走负伤的马吕斯,也没有去找珂赛特,而是救活了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