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悲惨世界(第7/10页)
盛夏想要说些什么,但所有音节都被喉咙吞下去,只有屋里屋外密集的雨点声,代替了所有语言和安慰。
“对不起。”
“没事,那一夜,我回忆过无数次了。只不过,欧阳乐园从那天起不再是欧阳乐园。”
“今天,你说得够多了,下回再跟我说吧,如果我还能活到明天的话。”
“爸爸妈妈火化的那天,没来很多人,基本是妈妈那边的亲戚。十岁的我,凝视并排躺在两口棺材里的爸爸妈妈——煤气中毒死亡的人,皮肤总会有青紫色,血红蛋白与一氧化碳融合的结果,无论入殓师怎样化妆都难以遮掩。葬礼的整个过程,我没有落过一滴眼泪。”
乐园刹不住车,要是今天不说完,恐怕连续几夜睡不着:“后来,我被寄养到舅舅和舅妈家里,家里有个比我大三岁的表哥。六层楼的工人新村,跟这里一样狭窄,我每晚睡沙发床,小猫似的裹在毛毯里。刚开始舅舅可怜我,但没过两个月,我就被舅妈嫌弃了。我体会到了小枝姐姐过去的不快乐,遭到亲戚的白眼和嘲笑,仿佛多余的废物,没人能说上心里话。小学五年级,我从舅舅家逃出来,在街头流浪了一周,差点被人贩子带走,警察将我从火车站救了回来,后来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我不愿意再回去,舅妈也装作生病住院,只能把我送到福利机构。”
“我完全能理解。”
盛夏看着他的眼睛,这个貌似高富帅的男人,却有着跟她相似的童年,在父母双亡(精神病院里的妈妈跟死了没啥两样),被亲戚嫌弃的颠沛流离中长大。
相比那些从小到大,完全依赖父母的孩子,她觉得自己比他们强大一百倍,如果发生什么战争和灾难,最后活下来的一定是她。
“十二岁,我与一群孤儿,暂住了几个月。许多孩子有先天残疾,又聋又哑,还有不少畸形儿——我跟他们一起长大,我太了解畸形人了,无论他们的身体还是内心。这也是我后来成为脑神经医生的原因。”
“还有件事,你欺骗了我。你说南明高中也是你的母校,读过高一的上半学期。但是,我查过2005年入学新生的资料,并没有欧阳乐园或乐园的名字。而你也没在国外读过书。”
“对不起,七夕那晚,我只是想获得你的信任,也想用这种方式,抛出跟魔女有关的话题。”他看着一只被雨水打湿的黑老鼠从墙脚下奔过,“我的少年时代,就像这只流浪的老鼠,在不停的转学、退学和跳级之间度过。但我从没来过南明高中。就连南明路,也成了我的厄运之地,好像每次去都会有人死掉。”
“你读书时成绩很好,初中还跳过一级,十七岁就参加高考,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协和医科大学。”
“是,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命运,也许是我们家的厄运太多,我的爸爸妈妈,还有欧阳小枝都遭遇了不幸。老天爷为了平衡,把好运气都留给了我一个人。”
盛夏掐着手指说出八个字——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你在说啥?”
“易经,坤卦,第六爻——未来几天内,必有一场血战。我看书很多很杂,除了懂周易,还能给人看面相看手相,我可是神婆!”
“看来我还不够了解你呢。”
乐园望而生畏地后退两步,最好再戴上一副大口罩,不要被她看出面相的天机。
“没有人能真正了解我的,就像没有人能真正了解魔女!”
“十八岁,我到派出所改了名字,删除了欧阳这个姓氏。除了欧阳小枝生死不明,我的爸爸、我的伯父都死了。我们家族背负着某种诅咒,沾上就会带来不幸。我不想再跟欧阳这个姓氏有任何瓜葛,于是一刀两断罢了。”
“你作为协和医科大学毕业的高才生,放弃了高薪机会,回到原籍做了普通医生,并在南明路附近的医院——因为你想要解开这辈子最大的疑问,魔女到底有没有神秘消失?”
“盛夏同学!”
这女孩的智商和分析能力,让他从头到脚都毛骨悚然。
“每个人只站在自己角度看问题,就像我爸被我妈毒死,我认为他罪有应得,死得活该!但我未必正确。说句套路的话,如果,你没有跟欧阳小枝去看流星雨,那天晚上,你也会跟你父母一样死于煤气中毒,不是吗?”
“你是说,小枝姐姐救了我的命?”
“命运救了你的命,但小枝是你命运的一部分。”
她在心里补了一句:也是我命运的一部分。
“既然你是魔女的弟弟,那么也不会是泛泛之辈,帅哥。”夸奖过后才是重点,她说,“而我继承了魔女的衣钵,我就是魔女,魔女就是我,所以啊,你应该叫我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