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父亲的选择

五年来,他一直想着为女儿复仇。始料未及的是,一旦真凶就在眼前,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杀人的胆量。他已做出了决定。

十六年前的今天,叶萧坐在公安局信息中心的值班室里,看到大屏幕上的“9·11”事件的新闻画面,纽约世贸中心双塔冒出浓浓烈焰,彻底坍塌,他第一次感到手心发麻,像千万只小虫子钻进血管里。

上午八点,叶萧的手掌依然发麻。他努力控制方向盘,穿越通往东海边的高速公路。天色阴沉,海上浓云滚滚,眼看又是暴雨一场。公路尽头,是宛如昨日研发中心。夹竹桃与芦苇丛中,停着好几辆警车。

左树人的右手被发现了。

在这栋两层小楼的玄关处,一根绳子从天花板垂下,末端挂着一只手。

右手。

从手腕处整齐地切开,就像冬天过年时挂在阳台上的腊肉,距离地面大约一米七五。手指被人故意掰过,掌心朝下,五指分开——食指翘起,正对着叶萧的眼睛。拇指朝向侧面,中指、无名指、小拇指都是自然垂下。

昨天,在失乐园的旋转木马上,叶萧看过无数遍左树人的左手。人的双手对称生长,除了指纹与掌纹,以及右手略粗壮些(左撇子相反),左右手应该一模一样。

这只悬挂在半空的右手姿态,感觉似曾相识,但叶萧从没接触过类似案件——把被害人的手切下来,放在警方最易察觉的位置。显然,这是凶手对警方的挑衅。

宛如昨日研发中心,两天前已被公安局控制,二十四小时都有警察值班。凶手在清晨时分,潜入底楼门口,在天花板吊起这只右手,居然未被发现,摄像头也被事先遮挡。

叶萧判断这只手,是在昨晚被切下的——就是说,左手先被切下,送到失乐园的旋转木马。隔了一天,这只右手再被切下,送到数十公里外的研发中心。

两只手都没有腐烂迹象,更没有被冰冻冷藏过,这说明左树人极有可能还活着——至少在他的右手被切下来前。失乐园是左树人拥有的地皮,也是曾经的南明医药化工厂,当年爆炸事故的发生地和三十九个死难者的埋骨之地。而海边的宛如昨日研发中心,同样是左树人的产业,近期他最常所在之处。选择这两个地方,铺开本市的地图,正好一左一右。左手放在左边的南明路,右手放在右边的海岸线。

凶手像个行为艺术家,精心策划了所有行动。他还是个美术爱好者。叶萧三年来只休假过一次,独自去意大利旅行了七天。在梵蒂冈的西斯廷教堂,他仰望过一幅米开朗琪罗的壁画,同样也是在天花板顶上,那幅画叫《创造亚当》。画中有一老一少。须发皆白的老人代表上帝,赤身裸体的小伙子代表亚当,两人乍看如同父与子。上帝的右手,亚当的左手,互相指着对方。两根手指,几乎就要接触,但空出一丁点缝隙,灵魂就要从老人的右手食指尖,跳到小伙子的左手食指尖……这是人类被创造的刹那,曾经有医生认为,画面上上帝的那部分酷似人类大脑的剖面图。

1999年的日剧《魔女的条件》也用过这幅画,代表松岛菜菜子与泷泽秀明师生之间的距离——欧阳小枝消失与盛夏出生的那一年。

这幅米开朗琪罗的画,仿佛从罗马射出一道光,穿越几万公里的尘土,直接照入叶萧的脑子,让他隐隐明白了某一点。

忽然,叶萧的手机响了,接起来听到守在医院的小警察说:“霍建彬醒了!”

“哦?”

他的手指碰到某个键,声音听不清了,刚要放下来调整,右手剧烈抖动,手机啪一声摔到地上。脆弱的iPhone 6啊,屏幕粉身碎骨,无法开机。

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盛夏睁开眼睛,依然躺在病房。窗外,天空阴沉沉的,茂盛的树冠上鸟在鸣叫,尚未受到南明路有毒气体的影响。她能自我感知到,癌细胞又扩散了一圈。也许眼睛、鼻子、耳朵、舌头都要长癌了。

枕头边是一副“蓝牙耳机”。昨晚,她打开最后一个木乃伊,进入焦可明的记忆库。五年来,一直困扰着她的噩梦,死去的小倩,终于有了答案。

自从“宛如昨日”被发明,焦可明拿到带有VR功能的“蓝牙耳机”,必定无数次深入体验过。而他最痛苦的一段记忆,隐藏在服务器里,可能是某个加密的文件夹,叶萧和盛夏都未曾发现。游戏世界让她挖出了真相——金字塔——地宫——棺材——阿努比斯的追杀——密室里的木乃伊——焦可明。

两桩貌似毫无关系的案件,都发生在8月13日,但相隔五年。2012年案件的凶手,正是2017年案件的被害人。有了五年前这一天的凶案,才有了五年后的复仇。

这就是叶萧所说的“气馁”吗?真相竟是这样?五年前,以及五年后,警方的调查方向,从一开始就误入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