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父亲的选择(第6/9页)

盛夏苦笑了一声,离他远了半尺:“而你终究是那个世界的人。”

“那一天,我爸提起欧阳小枝,说她有严重的癫痫,每次在家里发病都很吓人。左树人说他专门研究这种病,小枝爸爸生前跟他情同手足,他会把小枝当作自己的女儿来治疗。”

“我懂了……”

因为癌症而同样有癫痫的盛夏,低头看着失去双手而昏迷的左树人,捏紧双拳。

又是一道光,居然是一盏蜡烛。密室里摇曳的烛火,照亮了一张脸。

密室中的第四个人。

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害怕的,但她依然恐惧到了极点。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会让魔女感到毛骨悚然?

阿努比斯。

他不是人,也不是狗,想必也不会是人犬杂交的产物,他是神。

古埃及的狗头人身之神,掌管木乃伊的灵魂,保佑人们死后可以复活。两个乌黑的眼珠,尖利的狗嘴张开,露出一排锋利的牙齿。狗脖子下面,却是成年男人的身体,裹在一件宽松的亚麻衣服里。

五年前,在小枝遇害的排水沟,盛夏看到过这张脸。五年后,在废弃的鬼屋,她也看到过这张脸。有人怀疑阿努比斯根本不存在,或者,只存在于游戏世界。现在,他无比真实地站在面前,腥热的呼吸直扑上她的脸。

盛夏想要抬起手反抗,癌细胞却让她只剩抬起眼皮的力气。乐园的腰上绑着铁链条,移动半径不超过一米。他与左树人从昨天起,都成了阿努比斯的阶下囚。

阿努比斯的左手放下烛台,照出这房间的四壁,右手伸出来,献给她一枝枯萎的玫瑰。

玫瑰代表什么?暗红色的玫瑰——枯萎象征女人的死亡吗?他沉默地把玫瑰放在盛夏嘴边,拿出一个金属托盘,像西餐厅里送上牛排,却供奉着一副“蓝牙耳机”。

阿努比斯的命令:戴上它,打开它,深入它……

第十三次体验“宛如昨日”——

“宛如昨日”里。

暴雨将至。暴雨已至。暴雨已停。暴雨又将至。暴雨又已至。暴雨又将停。暴雨……

暴雨中的失乐园,像被强奸过无数遍,事后不断淋浴冲洗直到死的少女。

暴雨冲刷板结的泥土,打断粗壮的树干。摩天轮,带着许多个轿厢,轰然倒塌,就像被定向爆破。旋转木马被推土机铲平,如同横尸遍野的沙场。白雪公主的城堡被鞑靼人攻克,七个小矮人被抛进油锅煮熟了,肤白如雪的金发公主,赤裸着被扛进可汗大帐。失乐园化为废墟,拆迁队撸着袖管,等待再造个新天地。暴雨泥泞的大地上,南明高中都不复存在,只剩下魔女区。

一个少女,十七岁,扎着乌黑的马尾,穿着九十年代的运动服,走出地下室。

她是魔女。

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铅笔盒,上面是蜡笔小新的装饰,打开有个布娃娃,还有两块黑色石头。她坐在大雨中,衣服头发全被淋湿。她用力碰撞两块陨石般的石头,嘴里念着无人能懂的咒语(也许是她妈妈的母语)……

突然,沼泽般的废墟瓦砾间,冒出许多泥泞的人。他们从地底下钻出来,像溺死的人刚得救。最年轻的十七八岁,最年长的不过三四十岁,大部分是男人,也有几个姑娘。

三十九个人。

不用数,她知道——这一夜,他们全部复活,阿努比斯守护着他们的灵魂,以及在图坦卡蒙的金字塔里的木乃伊。

欧阳小枝微笑着,美得让高原崩塌,让云层坠落,让北冰洋融化。她带着三十九个人,走向被暴雨毁灭的世界……那里有新的大地,新的天空,还有新的海洋。

最后一个人,也从泥泞中爬出来,全身黑色淤泥,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脸。

但他是第四十个人。

他蹒跚着走向盛夏,手捧一枝枯萎的玫瑰。密集的雨点如同瀑布,冲刷掉他脸上的污垢,露出一张怪物中的怪物的脸。

怪物中的怪物。

这张脸既像胡狼,又像大象,又像鳄鱼,更像乌贼……不,同时集合了胡狼、大象、鳄鱼、乌贼,还有其他N种动物的特征,好像地球上所有物种,通过杂交产生的一个“超级混血杂种”。

怪物将玫瑰献给红头发的少女,单腿下跪,发出含混而可怜的声音——

“魔女,你愿意做我的新娘吗?”

她尖叫。

她逃跑,但四周全是废墟,无处躲藏。她在暴雨中狂奔。穿过笔直的马路,她跑啊跑啊,来不及回头。雨点打湿她的嘴唇和眼睛,红头发贴着眼皮,鲜血似的滴落。

她看到一栋建筑,挂着巨大的红十字。空旷的医院门诊大厅,既没半个病人,更见不到护士和医生。与其说是医院,不如说像太平间。怪物还在追赶,她慌忙跑上楼梯,推开一扇又一扇房门……有个女人躺在床上,两条腿抬起,周围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有助产士还有医生,正在忙碌地接生。这是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