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再谈赛马经(第5/11页)

“他去台北花天酒地啦,”库洛打过渡电话给他时随口一提,“礼拜四之前不会回来。”杰里再次接受库洛的沟通方式,不加过问。

他并未对名为七门的房子拍照,却几度傻傻对着房子注视良久。他看见的是一幢低矮的别墅,上面铺着波形瓦,前门距离马路有段距离,靠海的一边有座大阳台,以白漆柱搭建的凉亭伫立在蓝色地平线。库洛说过,德雷克将房子命名为七门,想必与上海有关,因为上海的古城墙有七道门。“怀旧啊,小子,绝不能低估亚洲人怀旧的力量,也绝不能轻信。阿门。”他看见几片草坪,包括一处槌球场,令他眼睛一亮。他看见整齐宜人的杜鹃与木芙蓉丛。他也看见帆船模型,大约十英尺高,漂流在水泥大海上,也看见有如舞台的圆形庭园吧台,上方以蓝白相间的条纹帆布遮盖。几张无人坐的白椅围成一圈,由一名身穿白外套、白长裤、白皮鞋的男孩负责照料。柯家显然邀请了客人。他看见另几名小男仆清洗着烟草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房车。长长的车库打开着,他看见克莱斯勒某款旅行车,也看见一辆黑色奔驰,车牌拆下,据分析正接受整修。然而杰里也极为细心,对赫兰道上其他住宅同等关切,也对其中三户拍照留念。

他继续往深水湾走,站在海边欣赏股市交易员的帆船与汽艇小舰队,这些船停泊在多浪的海面上,起伏不定。然而他找不到纳尔森司令号,柯那艘知名的大洋游艇。纳尔森之名随处可见,越来越令人透不过气来。正当他想就此罢手,他听见底下传来吆喝声,因此走下一条摇晃的木板堤道,看见舢板上有名老妇人。原本以没牙的嘴巴含着鸡脚的老妇,现正对着他龇牙咧嘴笑,以黄色鸡脚指着她自己。杰里爬上舢板,指着旁边的船只,她就摇船带杰里参观,一面摇橹,一面又唱又笑,鸡脚仍含在嘴巴里。纳尔森司令号流线光鲜。又有三名少年身穿白细帆布衣,认真地刷洗甲板。杰里心算着,光是这些工作人员,柯每月要拿出多少治家费用。

开车回家途中,他在德雷克·柯免费儿童医院稍事停留,认为就医院本身的价值而言,维修得也算是尽善尽美。隔天一大早,杰里来到中环一栋寒酸的大楼的大厅,看着贸易公司的黄铜名牌。中国海空与相关企业占据最高的三层,但并不太出人意料的是,万象印支包机之名并未出现其中。印支包机先前每月最后一个星期五,固定收到两万五千美元。

陆克分社的剪报也建议参考美国领事馆数据库。杰里隔天致电美国领事馆,表面上是想报道湾仔美军的专题。杰里在一位美得不像话的女孩注视下,在档案室里游走,随手翻看,最后停留在年代最久远的一批数据上,是五十年代最初期杜鲁门对中国大陆与朝鲜实施贸易禁运的资料。驻香港领事馆应上级要求,必须报告违规情事,这份档案记录的是领事馆的调查结果。最受欢迎的走私物资是药品与电器,其次是石油,而“美国政府单位”——此处统一以这种称呼来代表相关部会——大举查缉,不但设下陷阱,而且派遣炮艇出巡,审问投奔人士与囚犯,最后于众议院与参议院小组委员会前提出大批档案。

时间是一九五一年,是共产党执掌中国大陆的两年后,也是身无分文的柯自上海航向香港的同一年。陆克分社的参考数据将他归类于上海,而柯与上海的关联仅止于此。当年许多上海移民居住在德辅道一家拥挤又不卫生的旅馆。报告前言写道,上海移民有如大家庭,一同吃苦受难,因此团结在一起。

有人的说法较为咄咄逼人。“香港肥猫从这场战争里赚到好几百万。红军的电子仪器、青霉素、白米饭,都是谁卖给他们的?”

报告指出,一九五一年对大陆开放的方式有两种。其一是贿赂边界守卫,以卡车载石油穿越新界,开过边境。另一种方式是贿赂海港当局,以船运走私。

一名网民又说:“我们客家人对海最熟了。我们会找船,三百吨,先用租的,一桶桶石油往上载,捏造假的货单,谎报目的地。一到公海,开始朝厦门没命狂奔。获利率是百分之百。走私几次就能买船。”

“最初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审问官质问。

“丽致舞厅。”答案颇令人困窘。脚注写道:丽致就在国王路上,紧临海边,是供人挑选高级妓女之地,多数小姐是上海人。同一脚注也写出这一伙人的姓名。德雷克·柯名列其中。

“德雷克·柯是硬汉一条,”附录里以小字印刷的证词写道,“别想跟他胡诌。政治人物他一概不喜欢。”

至于组织犯罪方面,经调查后并无结果。根据历史记载,上海于一九四九年解放后,黑道有四分之三倾巢迁入香港。根据历史记载,红帮与青帮为了在香港收取保护费争得你死我活,让二十年代芝加哥的帮派火并显得像是扮家家酒。然而就三合会或其他犯罪组织而言,调查员找不到证人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