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再谈赛马经(第6/11页)
不出人意料的是,星期六一到,杰里动身前往跑马地,对调查对象的面貌已所知甚详。
出租车加倍收费,因为目的地是赛马场,杰里乖乖付钱,他知道这是规矩。这一趟他向库洛报备过,库洛并未反对。他带陆克一起来,因为他深知有时两人比一个人较不醒目。他很担心撞见弗罗斯特,因为香港的欧洲人社群小之又小。来到大门口,他致电赛马场管理阶层,希望拉点关系,没多久一位名唤葛兰特上尉的年轻男子出现,是赛马场的高级职员,杰里向他解释这一趟公事公办,是想好好介绍这地方,刊登在报上。葛兰特机智、优雅,以托盘烟斗抽土耳其烟,杰里说的每件事,似乎都能让他欣然一笑,只是笑意稍嫌疏远。
“这么说来,你是他儿子喽。”他最后说。
“你认识他?”杰里龇牙一笑说。
“只是听过而已。”葛兰特上尉回答。他听过的事似乎让他很高兴。
他发给两人通行证,稍后再请他们喝饮料。第二场比赛刚结束。三人聊天时,他们听见观众的声浪此起彼落,有如雪崩一般。等待电梯时,杰里查看公布栏,看看私人包厢里有哪些人。这些大人物是山顶帮的人:有喜欢自称大银行的汇丰银行,有怡和集团,有总督、英军司令。德雷克·柯虽然贵为俱乐部理事,却未名列其中。
“威斯特贝!天啊,老兄,是谁让你进来的?喂,你爸死前破产了,是真的吗?”
杰里露齿一笑,犹豫一阵,迟迟从记忆库里搜索出名片:克莱夫,姓不详,是暴发户初级律师,家住浅水湾,苏格兰人,喜欢强人所难,表面虚假可亲,众所周知爱走旁门左道。杰里曾在报道澳门一桩黄金欺诈案时向他请教该案背景,认定他其实也分了一杯羹。
“哇,克莱夫,太棒了,好极了。”
两人客套一番,仍等着电梯。
“来,赛马卡给我们。快嘛!让你赚大钱也不好吗?”朴尔腾,杰里回想起来:克莱夫·朴尔腾。朴尔腾将杰里手中的赛马卡夺去,舔舔肥大的拇指,翻至中间一页,以圆珠笔圈起一匹马。“第三场七号,错不了的,”他以气音说,“孤注一掷,听到没?我可不是天天散财哟,告诉你。”
“那个舔手指的人卖你什么东西?”他走后陆克询问。
“叫做‘开阔空间’的东西。”
两人各走各的路。陆克前去下注,挤过人群上楼到美国俱乐部。杰里冲动之下买了一百元的“幸运纳尔森”,然后快步前往香港俱乐部的午餐室。“要是输了钱,”他意带挖苦地想,“我就找乔治销账。”双扉门开着,他直接走进去,里面弥漫着肮脏钱的气息,相当于萨里高尔夫俱乐部周末下雨时的情景,差别在于有些人胆量够大,敢冒着被扒的风险穿戴真正珠宝。一群太太分开坐着,宛如昂贵而未经使用的仪器,皱着眉头关上闭路电视,发牢骚抱怨下人与抢劫事件。空气中的气味夹杂了雪茄、汗酸与腐坏的食物。一见他蹒跚走来,难看的西装,羊皮靴子,全身上下写满了“报社”,她们的眉头皱得更紧。她们的脸孔说道,在香港啊,会员制俱乐部很不好的一点,就是应该被赶走的人永远不嫌多。一群认真的酒客聚集在吧台,主要是伦敦的商业银行外派代表,啤酒肚腩,脖子粗肥,外表比实际年龄老。这些人属于怡和集团的二流队员,想登上私人包厢还不够格。这些人梳理整齐,想法天真,却不讨人欢心,对他们而言,所谓的天堂是金钱与升官。他忧心忡忡地四下搜寻老弗,然而不是今天马儿拖不动他,就是与另有其他嗜好的朋友同在。杰里露齿一笑,一手朝他们全体挥动,目标不明,从中挑出了副经理,以失散好友的态度向他致敬,以爽朗的口气提及葛兰特上尉,塞给他二十元,违反所有规定,请他划位至楼座。然后杰里满心感激地走上顶层楼座,距离开赛仍有十八分钟。烈日、马粪的臭味、观众兽性的鼓噪,以及杰里加速的心跳,低声说着“赛马”。
杰里在上面逗留一阵子,欣赏美景,因为每次看见都算是第一次。
跑马地赛马场的青草必定是全球最具身价的作物。少得可怜。赛马场周围长出窄窄一环,看似伦敦自治区的休闲场地,任凭烈日与人脚践踏成泥巴。八座磨损的足球场,一座橄榄球场,一座曲棍球场,散发出都市那种三不管的气息。然而,包围寒碜场地的这道细长绿缎带,一年却有可能利用合法下注而吸金上亿英镑,地下的赌注总额也同样高。此地英文地名为“快乐山谷”,其实称呼为“火盆”较为适切,因为一面是闪闪发亮的白色体育馆,另一面则是褐色的丘陵,在杰里正前方与左边则是另一个香港,是灰色大楼组成的贫民窟,犹如扑克牌搭成的曼哈顿,簇拥成堆,在高温中仿佛彼此紧挨着站立。每个小小的楼座皆有一根竹竿,宛如用来固定结构。竹竿挂着无数似黑衣的旗子,仿佛庞然大物从空中扫过赛马场,身后留下残布片片。就在这样的地方,仅有极少数赌客今天荣获恩宠,获得跑马地速成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