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上 雪飘飘(第16/30页)

过了一会,三癞子就觉得不对劲了。

床底下传来了叹息的声音,而且不是一个人在叹息,仿佛有许多人挤在床底下。响动也越来越大,床底下藏着的那些人在挣脱着什么,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响。

这床底下怎么会有人?

三癞子屏住了呼吸,仔细地辨别着床下的响动,的确是有人在床底下。那些人是谁?为什么要躲在床底下?三癞子一无所知。他想爬起来,点亮油灯看个究竟,可身体怎么也动不了了,似乎是被无数颗长长的铁钉钉在了床板上。这时,三癞子感觉那些人一个一个地从床底下爬了出来,站在他的床前。黑暗中,三癞子看不清他们的脸。

三癞子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嘴巴还能动,他使劲地说:“你们是谁?”

那些在黑暗中站立的人没有听到他的话语,就是连三癞子自己也没有听到自己的说话声,他哑了,说不出声音来了?三癞子又使劲地说:“你们到底是谁?你们想干什么?回答我!”

那些人还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他自己也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

三癞子的情绪变得焦虑和失常,他此时就像一具僵硬的尸体横陈在床上,没有人能够看清他脸部的表情。

一个苍老而又沙哑的声音传进了三癞子的耳朵:“三癞子,你凭什么住在画店里?你以为你穿上宋画师的衣衫你就是宋画师了吗?”

三癞子听清了这个人的话语,尽管他的话语是那么的冰冷和飘缈。这不是老画师胡文进的声音吗?他怎么会在这个晚上出现,他已经死去那么久了。三癞子没有办法回答他,也没有办法挣脱束缚,他只能在黑暗中睁大惊惧的双眼。

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三癞子的眉毛上,痒痒的。这时,传来阴森森的结巴的声音:“三,三癞子,你,你见死不救呀,那,那天晚上,土,土匪陈烂头,进入理发店的,的时候,你,你就在门,门外……你,你没有去,去报告,保,保安队,来,来救我……而,而是自己,跑,跑掉了……”

三癞子怎么也没有想到,死去几年的结巴理发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从他的语气中,可以感觉到他对三癞子的冤恨。三癞子心里说:“我也想救你呀,可是,我当时也吓得尿裤子了,我害怕陈烂头的盒子炮把我的头打爆呀……”三癞子知道结巴理发师听不到自己的心音,他觉得结巴理发师手中拿着一把锋利的剃刀,剃刀的刀锋对着他的眉毛。

三癞子的心提起来,塞在了嗓子眼间,一股阴冷的风掠过他的眉毛。

不一会,有人把冰冷的全是骨头的手指插进了三癞子的嘴巴。三癞子想咬紧牙关,却已经迟了,那人的手指骨头坚硬无比,如一根铁条那样在他的嘴巴里捅着,还磨着他的牙,发出阴森的吱吱声。三癞子听到了苍凉的声音:“三癞子,你还记得,你和我抢过一块肉吃吗?那时候,我儿子还没有杀猪,我也没有好好吃过一顿猪肉。那天,邻居家里杀猪,给我送了两块煮熟的肥肉过来,我走出家门口去迎接邻居,拼命抑制着自己的口水不流出来。可当我接过盛着那两块肥肉的碗时,你突然冲过来,抓起碗里的一块肥肉,不顾一切地塞进了嘴巴里,飞快地跑了,我追了你五里地也没有追上你……我要把你吃下去的肉抠出来,让你怎么吃下去,就怎么给我吐出来……”

这不是郑马水的父亲郑秋林吗?

三癞子的呼吸异常的急促,浑身冷汗。

……天蒙蒙亮的时候,胡文进他们消失了,画店的阁楼里恢复了沉寂。三癞子的身体也可以松动了,他挣扎着爬了起来,点亮了油灯,趴在床底下,看到了那些死去的人的画像。他把那些画像从床底下取了出来,心里萌生了一个恶毒的念头。

……

三癞子背着的那包东西全部是死去的那些人的画像。

他来到了五公岭的乱坟坡上,找了块地方,放下了那包画像。乱坟坡上,没有融化干净的积雪斑斑点点地散落在阳光照不到的背阴处,此时,太阳刚刚从东边的山坳上露出头,乱坟坡上湿漉漉的枯草上冒着一层乳白色的水汽,水汽丝丝缕缕地袅袅上升着。

不远处的一个坟头上站着一只乌鸦。

乌鸦时不时地发出瘆人的叫声。

三癞子从包里取出了那些画像,从兜里掏出了火镰,火镰打出的火星点燃了画像。

三癞子把那些画像一张一张地点燃。

画像在燃烧,无声无息地燃烧,冲天而起的火苗中,仿佛有不灭的魂灵在舞动。三癞子边烧着画像,口里不停地说着什么。他的眼睛里火焰在挣扎着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