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漫长一天的结束(第11/15页)
他继续说:“还有一件事。吉尔瑞小姐告诉我昨天晚上她在她房中招待了一个朋友。她说是让他穿过你的房间走出去的。这没有让你感到奇怪吗?”
“没有,我不在家的时候会把寓所的门开着,这样护士长们就可以使用后楼梯了。这至少让她们觉得自己不受干扰。”
“却以你自己的隐私为代价,不是吗?”
“啊,我想这是因为我知道她们不会走进我的房间,我相信我的同事。即使不是这样,这里也没有什么会让她们感兴趣的东西。我把所有的公事文件都放在医院的办公室里了。”
她当然是对的。除了他以外,没有人会对这里的任何东西感兴趣。这间起居室极富个性,几乎和他自己那间坐落于奎因希哲、俯瞰泰晤士河的寓所一样简单、朴素。或许那就是他在这里总感到像是在自己家一样的原因。这里没有挂任何能让人产生遐想的照片,抽屉里只有些零碎的东西,没有积累多年的秘密;没有显示个人趣味的绘画作品;没有能显示出社交圈的邀请函,甚至连她是否有社会生活都无法证明。达格利什主张个人寓所不受侵犯,在他看来,他人在自己的房间里任意进出是不能容忍的。然而这里却有着一个更能保住自己隐私的人。这个过于自信的女人把自己的隐私保护到这样的地步,甚至让周围的个人环境里都没有任何可以泄露隐私的东西存在。
他说:“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告诉我,约瑟芬·法伦曾有段时间是他的情人,那是在她上一年级的时候。你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正如我几乎可以肯定梅维斯·吉尔瑞昨天的访客是伦纳德·莫里斯一样。在医院里,流言蜚语是通过渗透的方式传播的。一个人总是不记得已经听过了最新的丑闻,只是贪婪地想再打听更多。”
“会有这么多要打听的事吗?”
“或许只是一些不那么具有轰动效应的人或事罢了。这很出人意料吗?这里的男人和女人每日里看惯了病人遭受痛苦和衰竭的折磨,对于他们来说,不可能会想那么多,只会利用打听绯闻来安慰自己。”
什么时候,在谁那里,她找到了自己的安慰?他心里思忖着。是在她的工作中吗?是在她的工作带给她的权力中吗?是在天文学上,在漫漫长夜里追踪星球的移动轨迹中吗?或是和布鲁姆费特一起?当然不是和布鲁姆费特一起,看在上帝的份上!
她说:“如果你怀疑斯蒂芬·科特里-布里格斯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而杀了人,那么,我不相信。这件事连我都知道了,无疑早已传遍了半个医院。科特里-布里格斯不是一个做事周全的人。此外,这种动机只适于一个易受公共舆论攻击的男人。”
“每个男人在某种程度上都易于受到公共舆论攻击。”
她那双非同凡响的凸眼睛突然向他射出尖利的一瞥。
“当然。无疑斯蒂芬·科特里-布里格斯像我们每个人一样,为了阻止个人的灾难或公众的羞辱也会去杀人。但是我认为,他不会去阻止人们知道一个年轻而有魅力的女人自愿和他上床,或者阻止人们知道尽管他已人到中年,仍然有能力找到并满足他的性快感。他不会为此杀人。”
她的声音中似乎有一丝轻蔑,或者几乎可以说是不满。有那么一刻,他在她的语调中捕捉到了一种罗尔芙护士长的回声。
“那么希尔达·罗尔芙和朱丽亚·帕多的友谊呢?你知道这件事吗?”
她苦笑了一下:“友谊?是的,我知道,我想我了解她们,但我不能确定你也了解。按照正统的观念来看,如果这件事传开,人们会认为是罗尔芙腐蚀了帕多。但如果说那个年轻女人被腐蚀了,我怀疑那是在来约翰·卡朋达医院之前的事。我不打算去干涉。这件事会过去的。几个月后,朱丽亚·帕多就会取得国家注册护士资格证。我碰巧知道她对于自己的未来有好几个打算,但肯定不包括留在这里。恐怕罗尔芙护士长会面临巨大的不幸。但是当不幸到来时,我们必须面对。”
她的声音告诉达格利什,她知道并正在关注此事,事情的发展也在她的掌握之中。这不是一件值得进一步讨论的事。
他默默地喝完了咖啡,起身准备离开。此刻他已没有什么事需要再问了。他发觉自己对于她声音里的每一个细微变化都敏感得令人厌恶,每一次沉默都似乎暗示着达格利什的存在不受欢迎。他知道自己的来访很难谈得上受欢迎。他已经习惯充当消息通报者的角色了,仅仅是通报坏消息已经是最好的情况,最糟糕时就得通报灾难了。但至少,他可以不再强迫自己和她一起再多待一分钟了。
当她起身送他到门边时,他随意地提到了这幢大楼的建筑,问起它属于医院多久了。她说:“这是一场相当可怕的悲剧。这个地方是由一个叫托马斯·南丁格尔的人于1880年建造的。他是当地一位制造绳索的商人,在地方上有了点名气,想要盖一幢大楼来显示他新树立的地位和尊严。他的姓其实与佛洛伦丝·南丁格尔或夜莺毫无关系,只是巧合罢了。南丁格尔和他的妻子在这里一直住到了1886年,他们没有孩子。那年一月,人们发现一个女仆的尸体吊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上。她名叫南希·戈林治,是个19岁的女孩,是南丁格尔太太从一家孤儿院收养的孤儿。当尸体从树上取下时,人们很明显地看出她受到过长达数月的故意摧残、鞭打,甚至是折磨。那是一种蓄意的性虐待。这个案件最令人发指的特征便是大楼内的其他人员必定都知道这件事,但是他们什么都没做。他们显然领受了很好的待遇。南丁格尔受到审讯时,他们给他唱了动人的颂歌,称赞他是一个正直、体贴人的主人。这必定和一些现代的儿童受虐案相似,在这些家庭里只有一个成员被挑出来受到忽视和暴力虐待,而其他人则对这种虐待表示默许。我想他们也许是与虐待狂有着共同的爱好和感受,也或许只是希望拼死保住自身的安全,然而还是有点怪。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转而反对南丁格尔,甚至案件开审后的几个星期里,当地的舆论达到高潮时,他们中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话。南丁格尔和他的妻子都被判有罪,在监狱里关了好几年。我想他们死在了里面。不管怎样,他们再也没有回到南丁格尔大楼。它被卖给了一个退休的皮靴制造商。他在这里只住了两年,便断定自己不喜欢这个地方,于是转而卖给了这家医院的一个董事。他在这里度过了余生的最后12年,把它遗赠给了约翰·卡朋达医院。如何使用它一直是这家医院最棘手的事情,没有人知道该拿它怎么办。它的确不适合办护士培训学校,但是很难看出它到底适合用来做什么。有一个传说,每年这个时候,天黑之后在院子里能听到南希·戈林治的鬼魂在哭泣。我从未听到过,也尽量不让学生们知道这个故事。只是这绝不是一幢快乐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