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戴眼镜的养路工(第2/4页)

说着,他又举起铁锤砸向一块大石头,然后突然大叫一声,撒手丢开铁锤,两手捂着耳朵,咒骂了起来:“噢,老天爷,饶了我吧,我的头都要裂啦!”

这是个粗人,跟我差不多高,但已弯腰曲背。脸上的胡子也有一个星期没刮了,鼻梁上却架着副巨大的牛角框眼镜。

“我干不了啦!”他又嚷道,“巡视员要怎么告我的状,就随他告去吧。我是要去睡觉了!”

虽然一看就明白,我还是装糊涂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啊?

“就是……我的酒还没醒。昨天晚上是我女儿玛莉安的婚礼,他们一直跳舞跳到了鸡叫,我和几个伙计就坐在一边喝酒。就喝成了现在这个样儿。唉,我一看到杯子里红红的酒,就管不住自己啦……”

我说,那你就去睡觉吧。“唉,你说、说得容易!”他叹道,“我昨天收到通知,新来的道路巡视员今天要来。他一来,要找不见我,或者见我喝成这副德性,我就算完了。我还是得去睡觉,我就说我病了。说了也没用,他们都看得出我是得了什么毛病。”

我忽然灵机一动。“新来的巡视员见过你吗?”我问。

“没有。他才来一个礼拜。开了一辆新车,就坐在车里到处查看。”

“你住在哪儿?”我问他。他挥手指了指小溪边的农舍。

“好了,你回去睡觉吧。”我说,“放心去睡。我来替你干一会儿,巡视员来了我应付他。”

他先是呆呆地瞅着我,继而,他那迷糊的脑袋似乎开了窍,明白了我的意思,脸上顿时绽开一朵憨笑。

“啊,你真是个好人!”他大声叫道,“这活儿容易,我已经弄好了一大堆石头,你今天上午就不用再砸了。只要用那个手推车,从路那边的采石场把石头推过来。再弄一堆就行了。我叫阿列克山德·滕布尔,我干这行七年了,以前还在莱顿河上放过二十多年羊。我的朋友们都叫我艾克,有时也叫我‘眼镜儿’,因为我眼神儿不好,总要戴着眼镜。记着,跟巡视员讲话时要客气点,称他‘先生’,他就高兴了。好,我大概中午再回来。”

我跟他借了他的那副大眼镜和那顶脏兮兮的旧帽子。我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背心和衬领脱下,都交给他带回他家。我还把他那杆淤满烟油的陶制烟斗也借了来,作为额外的“道具”。他交代了我要做的事,便不再啰唆,转身慢慢走回去睡觉了。他此刻心里的目标主要是床,但我想,在床头边大概还留有什么“杯中之物”,也在吸引着他吧?我心里暗暗祈祷:巡视员来之前,你可千万要上床藏好呵!

他一走,我赶紧穿上他的衣服,动手装扮自己。我翻开他的衬衫领口,这本来就是一件很土气的蓝白格子衣服,像乡下人穿的那种,翻开领子露出晒成古铜色的脖子,更像是个补锅匠了。我卷起袖子,我的胳膊像是铁匠的一样黝黑,还布满了伤疤。我用路上的尘土把裤子和靴子扑成灰白色,又把裤脚挽起,用绳子扎在膝盖上面。接着着手“收拾”我的脸,用一撮土在脖子上弄出一圈水印,滕布尔先生星期天上教堂前洗脸时,大概就洗到这圈印迹为止吧。然后往脸上搓了许多灰。又想,养路工的眼睛应该是烂的,便想办法弄了点土到眼睛里,使劲揉搓一顿,便有了红肿发炎的效果。

哈里爵士给我的夹肉面包装在衣袋里被养路工带走了。但他却把自己包在红手帕里的午餐留了下来,就归我享用了。我开心地吃了几大片厚厚的烙饼和奶酪,又喝了一些凉茶。包里还有一张寄给滕布尔先生的报纸,显然是他准备用来消磨中午时光的。我包好其余的东西,取出报纸,放在了身旁显眼的地方。

我的靴子的样子还不符合要求。于是我在石头堆里乱踢一阵,把它们弄成了养路工人穿的那种像花岗岩一般的难看样子。然后我把手指甲又咬又抠,弄得粗糙又开裂。我要对付的敌人不会放过我身上的任何细节,所以我扯断一根鞋带,再胡乱绑在一起,又把另一边鞋带解开,让里面的灰色袜子露出来。到这时候,路上还没有人影。半个钟头前看见的那辆汽车一定是又开回去了。

化装完毕,我便推起手推车,开始了从路边到一百米外采石坑之间往复不断的行程。

在非洲洛德西亚的时候,我认识一个老侦察员,这老人年轻时有过许多不寻常的经历。有一次他对我讲,表演一个角色的诀窍,就是使这个角色成为你自己。只有你使自己相信你就是他,你才可能扮演得不出破绽。所以我努力排除一切杂念,一心想着我是个正在修路的养路工。我想着那间小白屋就是我的家,“回忆”着我在莱顿河上牧羊的日子,想象着睡在那张木床上的舒服劲儿和从瓶子里啜饮廉价威士忌的快活。我抬头再张望,长长的白色公路上还是毫无动静。偶尔,一只山羊从石南丛中溜出来,瞪眼朝我望望。忽而,又有一只苍鹭拍打着翅膀,落到小溪的水潭边开始捕鱼。它对我不屑一顾,以为我不过是路上的一块里程石碑吧。我继续干活,迈着养路工似的沉重脚步,来回推运着一车车石头。不一会儿,我身上就热出汗了,脸上的尘土凝成硬块,贴在了两颊。我开始数时间,还有几小时天才能黑,才能结束我这位“滕布尔先生”单调而辛苦的劳作?正在这时,突然从路上传来清脆的说话声,抬头一看,只见一辆福特牌双座小汽车,里面是一个戴圆顶礼帽的圆脸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