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路(二) (第2/4页)
月娟坐到梳妆台前抽面纸揩脸擤鼻涕,望见镜中自己红红的眼睛和鼻头,心中酸酸的又想哭;她已经挺了十天了,先是等着他来道歉,再又等着他来解释,现在就只等他来还她一个交代,他都不来吗?
等!她和他的交往,就是没完没了的一个等!等他毕业,等他服兵役,等他找职业……她对着镜子哭起来,她其实至今还不能相信这桩爱情——或者是婚姻——已经到了完结篇。她只好每天给自己洗脑:“他已经不爱你了,你当然也不爱他!他已经不爱你了,你为什么还要爱他?”
恍恍惚惚地,月娟偶尔也会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爱过信峰。信峰并不出色:长相中等,成绩平平,身材矮壮。唯一可以算是长处的就是脾气好,人老实。难道说她只贪他一个老实,上天就要罚她看走眼吗?
月娟是母性强烈的女孩,一向喜欢照顾弱小。还是刚上大学的时候,她带了好多自己家里做的刈包到学校去请客,她像小妈妈一样地一个个分发,在其中得到慷慨的乐趣,同学们都来争食,有几个男生还涎着脸来要第二个,只有信峰远远坐着看,她猜他是害羞,心中留了意,特为留一个下来送过去给他,他居然摇头不要,她讪讪地只好走开,才转背,却又被他叫住:“喂!给我!”
这以后同学们起哄把他们归成了一对,谁也没有挣扎痛苦的,极其顺当地交往了起来。信峰家境没有月娟家好,可是哥哥是挂牌律师,虽然父亲去得早,家道也一直算小康。林家是新发,并不挑剔,男方将来有份正当职业就可以了,他们一个宝贝女儿自己当然不会亏待。于是这两个人一面谈着平稳的恋爱,一面就顺理成章地在两家大人和自己心里订下终身。
月娟对待信峰真是一心一德,自从认识了他,她就再没有做过别想,甚至连男明星都不想。这是她秉承林先生的忠厚、林太太的实际,以及因应环境所造成个性的一点具体表现,讲清楚一些是这样:因为忠厚,所以不能负人;因为实际,信峰已经是自己人了,不对他好难道去对外人好?至于环境,那是因为林家今天的场面,首先需要自己的认同,所以由假定衍生出来一个真理:只要是和这屋里沾边的,必定是最好的,信峰的价值自然也可以因此被肯定。
心里再不会有别人,月娟当然把所有的母性发挥在信峰身上。长久以来,他的穿戴无一不是经过她的拣选,出自她的心裁,她在日本逛百货公司,从来都先逛男装部后再到减价品楼层;她自己只买性价比高的减价衣物,却连昂贵的名牌真丝领带也为信峰添购过几条。
月娟一面对镜悲泣,一面努力想着她和信峰到底爱还是不爱。她想不通这大问题,却想起来大学时有一次她犯胃疼,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信峰坐床边拉住她的手,一脸恨不能替她来痛的样子,终于说:“将来我们两个人,最好你能先死,像你这个样子,我如果比你先死,谁来照顾你呢?”
月娟想着,哭出了声,她若现在就死,吴信峰悔是不悔呢?她抽屉里拿把剪刀,大柜子里搬出相簿,一面哭,一面剪烂她和吴信峰的合照;一张张照片里,那个老实人在她身边拘谨地笑着,谁知道他会拖到了今天,叫她摔这样大一个跟头?二十九岁,照外国算法,她才二十八,她是立定志向要嫁的,她才不为吴信峰做一辈子的老小姐。
“月娟,月娟!”是林先生在外面喊她。
她丢下手上的剪刀,揩干了眼泪鼻涕,弄清爽头脸才走出去。林先生递一张支票给她。
“这是信峰的会钱,”林先生几乎是有点惆怅的说,“你打电话叫伊拿回去,连利息一起,六次,三万块。”
月娟默默地接过支票,就去打电话。信峰跟了林先生的会,一个月一万块,他来不起,林先生用月娟的名义帮一半,算是他们两个小孩自己的结婚储蓄,月娟不在家,信峰有个送会钱的借口,也来走动走动,现在自是不必了。
电话打到公司找信峰。
“那我下班就来。”信峰还是那样低沉温柔的声音。
“好。”月娟说着要挂电话,“再见——”
“哎——”信峰拦住她,“你六点钟的时候到楼下等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