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室宜家(第6/8页)
中平有一秒的犹疑,这金明华捣什么鬼?两个人谈谈?哼,也好,还正有人要找你谈谈呢。
明华待中平坐定,不避讳地细细打量起他来,中平也老实不客气地回望过去,而两个人鸡一样地斗上了。
还是明华一声轻喟:“唉,你还老样子!”中平听说,竟弄得一头雾水。这会儿的明华是慈眉善目,言下只听见感慨,倒也没有别的意思。中平想说彼此、彼此,又太不见正经,要就这么陪她话起旧,大家感动一番吗?又非时非地。看见明华指间捏着烟,就顺手拿起几上的打火机打燃,虽然没说话,也是表示友好的意思。明华坐近一点,凑过来就火。中平想:“她是老了。”
明华缓缓吐出一口烟,道:“我老了。”她原想轻笑着说的,却只像伴了个咳嗽。
“没有。”中平道。也并不是全部的违心之论,远点看真的风采如昔。
明华撇着嘴摇头笑笑,不以为然的样子。中平本来就不想扯这些,平白又套上老交情,就也笑笑,给自己点了根烟,静等“谈谈”。
“好快!六年,还多哟。怕你都不记得了吧——”明华的声气温柔,烟雾后面的眼睛也见着几分朦胧。
中平却不自觉地脊骨一挺。怎么?她想挖老疮疤吗?他自信是没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的,可是——不错,两个人要好过,甚至她是明英之前唯一论过嫁娶的女朋友。爱讲这些的却不是他,是她。毕业旅行才亲近起来的,毕业不久就吵架分手了。要不是明华和世人不同,硬要和他编派着日后,这样几个月的聚散,在他当什么事呢?再说,谁喜欢自己的女朋友是个四年都拿第一名的呢?事后想想,那时真是好险,都为浪荡了四年,连个固定女朋友都没有,服役的时候不甘寂寞,竟以为有个女人来支使自己才是幸福,差点陷了下去。后来简直就忘了这回事,不晓得好难得才能偶然记起一下,认识明英以后又听到明华的名字,才有些为难。他知道明英再适合自己不过,这样的女孩难求不说,又还门当户对。恰好明华在美国常住,做了亲戚,那些念书时候的过节谁还表它?就几乎不放在意上了。现在,她要讲从前,他该是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吧?偏怎么在一起的事都不大记得清楚了。
“我是知道你的心情,也难怪,”明华这些想法从回国见到中平起就飘飘忽忽有那么一点影儿,倒不敢深思,现在说着说着就成了形,“你也苦,明英——”没打过腹稿的话,说起来有点结巴,正好,才见着真心。“明英不懂事。”明华想:明英倒是该减肥。
章中平听得连烟灰都不晓得磕了。这才是新闻,明英素来不管他外面的事,今天在饭店总不成碰巧遇上,要不是金明华唆着的,他敢赌咒。这会儿来装好人嘛?神情可又还真像在替他委屈。
“你,唉,没想到你会这样做,在美国听到消息,我就想,该来阻止这件事。那时候偏又——唉,总之,阴错阳差。”明华掉到自己编的故事里头去了。故事里,她的婚姻失败是为了世上有他,他的不安于室,为的心底有她,其实呢?
年初明华收到金太太的信,看到:“汝妹之未婚夫章中平,年轻有为,为儿之校友……订于……在台北举行婚礼……”吃一惊是真的,却也就“一”惊罢了。那时候魏正清带着那个洋女人跑了躲起来,她发誓要他好看,到处搜罗证据控告魏正清,比什么事都搅得起劲些。本来该拣份礼物寄去的,既没有闲情,和妹妹又不够交情,竟只去了张结婚卡片。
“其实你又何苦?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要就不娶她,要就不能对不起她。”明华是连“明英”这名字都忌讳说了——多苦啊!她叹着:三个人这样耽误一生一世?章中平错了,他不该报复的,却是其心可诛,其情又可悯。
中平有点明白过来了,倒也不敢确定自己想的就是,金明华一点神经质是有,神经病怕还不至于。便疑道:“你说什么?”
明华悲伤地摇摇头道:“她是无辜的。你不应该——我知道你苦……”明华先还望着中平,后来索性低下头来说自己的去了。“我那时实在并不真的嫌你,我不肯带你回家,因为我妈妈一直喜欢找个博士,”她回到了二十三岁的年纪,没看到中平张口结舌的表情。“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时间能平复创伤,你却走这样的下策。你看你——”明华头一抬,章中平忽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