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5/7页)

  这时小孩对我说:

  “我们快跑吧。”

  我还没明白过来,小孩贴着墙壁溜走了。门打开后,一个仆人打扮的男人一看到我穿的衣服,什么话没说就伸手推了我一把,我没料到他会这样,身体一晃就从台阶上跌下来。我从地上爬起来,本来我想算了,可这家伙又走下来踢了我一脚,还说:

  “要饭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

  我的火一下子上来了,我骂道:

  “老子就是啃你家祖坟里的烂骨头,也不会向你要饭。”

  他扑上来就打,我脸上挨了一拳,他也挨了我一脚。我们两个人就在街上扭打起来。这小子黑得很,看看一下子打不赢我,就瞅着我的裤裆抬脚。我呢,好几次踢在他屁股上。我们两个都不会打架,打了一阵听到有人在后面喊:

  “难看死啦,这两个畜生打架打得难看死啦。”

  我们停住手脚,往后一看,一队穿黄衣服的国民党大兵站在那里,十来门大炮都由马车拉着。刚才喊叫的那个人腰里别着一把手枪,是个当官的。那仆人真灵活,一看到当官的就马上点头哈腰:

  “长官,嘿嘿,长官。”

  长官向我们两个挥挥手说:

  “两头蠢驴,打架都不会,给我去拉大炮。”

  我一听这话头皮阵阵发麻,他是拉我当壮丁的。那仆人也急了,走上前去说:

  “长官,我是本县县太爷家里的。”

  长官说:“县太爷的公子更应该为党国出力嘛。”

  “不,不。”仆人吓得连声说,“我不是公子,打死我也不也敢。排长,我是县太爷的仆人。”

  “操你娘。”长官大声骂道:“老子是连长。”

  “是,是,连长,我是县太爷的仆人。”

  那仆人怎么说都没用,反而把连长说烦了,连长伸手给他一巴掌:

  “少他娘的说废话,去拉大炮。”他看到了我。“还有你。”

  我只好走上去,拉住一匹马的缰绳,跟着他们往前走。我想到时候打个机会再逃跑吧。那仆人还在前面向连长求情,走了一段路后,连长竟然答应了,他说:

  “行,行,你回去吧,你小子烦死我了。”

  仆人高兴坏了,他像是要跪下来给连长叩头,可又没有下跪,只是在连长面前不停地搓着手,连长说:

  “还不滚蛋。”

  仆人说:“滚,滚,我这就滚。”

  仆人说着转身走去,这时候连长从腰里抽出手枪来,把胳膊端平了,闭上一只眼睛向走去的仆人瞄准。仆人走出了十多步回过头来看看,这一看把他吓得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只夜里的麻雀一样让连长瞄准。连长这时对他说:

  “走呀,走呀。”

  仆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哭带喊:

  “连长,连长,连长。”

  连长向他开了一枪,没有打中,打在他身旁,飞起的小石子划破了他的手,手倒是出血了。连长握着手枪向他挥动着说:

  “站起来,站起来。”

  他站了起来,连长又说:“走呀,走呀。”

  他伤心地哭了,结结巴巴地说:

  “连长,我拉大炮吧。”

  连长又端起胳膊,第二次向他瞄准,嘴里说着:

  “走呀,走呀。”

  仆人这时才突然明白似的,一转身就疯跑起来。连长打出第二枪时,他刚好拐进了一条胡同。连长看看自己的手枪,骂了一声:“他娘的,老子闭错了一只眼睛。”

  连长转过身来,看到了站在后面的我,就提着手枪走过来,把枪口顶着我的胸膛,对我说:

  “你也回去吧。”

  我的两条腿拼命哆嗦,心想他这次就是两只眼睛全闭错,也会一枪把我送上西天。我连声说:

  “我拉大炮,我拉大炮。”

  我右手拉着缰绳,左手捏住口袋里家珍给我的两块银元,走出城里时,看到田地里与我家相像的茅屋,我低下头哭了。

  我跟着这支往北去的炮队,越走越远,一个多月后我们走到了安徽。开始的几天我一心想逃跑,当时想逃跑的不只是我一个人,每过两天,连里就会少掉一、两张熟悉的脸,我心想他们是不是逃跑了,我就问一个叫老全的老兵,老全说:

  “谁也逃不掉。”

  老全问我夜里睡觉听到枪声没有,我说听到了,他说:

  “那就是打逃兵的,命大的不让打死,也会被别的部队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