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访谈(第2/2页)

南都周刊:你说很多汉学家不喜欢您的作品,原因是什么?

残雪:他们的想法都很幼稚。同国内差不多,要他们想象的原汁原味。他们本来也不是搞文学的。很多汉学家都这样,喜欢指手画脚的。我的作品在国外一般不是通过圈子里的汉学家来翻译的。圈子里的人多半不喜欢我的作品。我的作品都是西方爱好文学的高级读者和研究者在传播的。很少有汉学家肯定我的作品,一般来说都是持抵触态度。他们不懂我的作品。这些汉学家之所以不懂文学,是因为他们没有天分。外国人学中文不像我们学外文那样容易,他们自幼的环境远远没有我们严酷,所以他们都学不会,他们只能学同他们相近的语种。唯一学会的少量人就成了汉学家。大部分都是“文字”学家,文学天赋缺少。

南都周刊:在您看来,中国当代作家的中文水平是不是也不如五四之后的那批作家,比如鲁迅、林语堂、张爱玲、萧红等等?

残雪:这些事没什么要紧。都是蠢里蠢气,要吊什么俗段子。现在的人语感又回去了。什么文字能力,什么古典文学的能力都是非常次要的。人性的深度,创造力的大小才是体现一部作品到底成功还是失败的根本。追求技巧、文字的这些人说话就像幼儿园的小孩。什么先把字写好啊之类的规矩。

南都周刊:您觉得中国当代作家写作上真正的障碍是什么?

残雪:主要是得突破传统的束缚,承认人性的文学。那些说什么西方标准的人,都是找借口的表现。从根本来说,对人性的把握才是最重要的。先得看有没有自我分析的习惯。要使作品达到一个人性的高度,就必须先从自己的灵魂、精神通道开始,去挖掘。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达到人类共同人性的王国。作家的作品就是他的灵魂,他的心灵,其大小是由挖掘的深度来决定的。假如一个人真的很诚恳地进行创作,就会每天都在进行挖掘。我提倡鼓吹使自己成为一个艺术的人,不仅是作家,就连读者也一样,在搞文学时精神层次和生活质量都会高一些。

南都周刊:您认为中国作家在世界上有没有自己的声音?

残雪:自己的声音比较小。相信以后慢慢会多一些。西方的作家和读者在接受中国作品时还远远做得不够。但我们自身也有一定的问题,好的作品不是太多。所以,目前在世界范围内声音还不大。

南都周刊:诗歌、小说等等文学形式,在中国已经不像八十年代那么引人注目了,文学的地位已经渐渐边缘化,顾彬却说诗歌在中国死了没有关系,会在德国“活着”,您认为在中国,文学的地位与西方国家相比,是高还是低了?

残雪:我听说在德国像我这一门类的小说没有什么市场。德国这几年的文学都是衰落。在日本根本都没人看文学书。日本的青年读者相对于中国年轻一代的读者群来说,差得远。出版商一般都出版通俗文学,民族文学,外国翻译过去的西方纯文学都没有销路。读者只会关注娱乐的东西,导致纯文学市场越来越狭隘。有一次我问几个研究生,西方经典的文学作品他们一本都没有看过,一提起动画就眉飞色舞。日本的文化根基比较浅。现在每个国家搞文学的还是有一部分人,只是不像以前那么多。相对来说,中国的情况还可以。我认为希望就在还没有出名的那些青年里头。

南都周刊:顾彬认为“最看不起中国文化中国文学的不是我们外国人,是中国人自己。问题就在中国本身,中国人根本不给他们自己的文化和文学什么地位。”您同意他的看法吗?

残雪:对本国文学我是持批判态度的。批判才会有希望。90年代以后,文学的水平下降得不成样子了。我认为应该从文化上来反思。中国文化本来就不能搞纯文学,搞大众娱乐文学可以有点经济效益,搞纯文学是不行的,没有根基,它不是一种人性的文化。

南都周刊:您觉得突破这种困境,作家学者需要做的是什么呢?

残雪:不能光做样子,要老老实实向别人学习。

南都周刊:您认为当代中国的环境,有没有条件产生伟大的作家?为什么?

残雪:这种事情很难说。不论哪个时代都有可能产生伟大的作家,文学这种东西不好说。讨论有没有条件产生作家,其实也没什么意义。搞出好作品才是当务之急。

南都周刊:您认为对于中国作家来说,诺贝尔文学奖意味着什么?您会看重这个奖项吗?

残雪:不意味什么。我不会看重这个奖项。我们国家一些人总是抱有“看险”的心态来看待这些奖项,小市民心理最严重,明明跟自身没关系,还非得去凑热闹。大概自己活得不顺畅,要看别人落水来求得心理上的平衡。这也是典型的国粹。诺贝尔文学奖并不能代表作家的水平,它只是一个奖项,完全没有什么意义。我更看重作品在读者当中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