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那失掉的魂(第2/5页)

“别胡思乱想,”她说,“不是有人告诉过你吗,‘传唤’仅仅体现了我们对法律的尊重。这样我们就能以法律的名义把你请出来,没有其他意思。”②

请注意,L说是“请出来”,而不是关进拘留所。主动权仍然在X手中,他的每一步都必须是他所想要走的。如果他出自内心要退出这个游戏,也许这个恐怖的游戏就中止了。L是多么的富有激情和耐心啊!她行事果断,身体始终散发着天国的香水味。她要X医生从人间“消失”。她这个提议严肃而又体贴,因为这正是X所欲的——尽管他是经过不断启发后才朦胧意识到的。女孩告诉X,她将“扮演”他的“恋人”。往后我们将读到,这个奇异的恋人既不是纯精神的,也不是纯肉体的,而是不断在二者之间转化的、无法定格的一个存在。X不知道这一点,他总是抱怨,总是从肉体的渴望出发想抓住一点东西。瞧,他又抱怨了:

“但我连你的名字还不知道呢。”(3)

但L不需要名字。她也不想用世俗的名字来玷污她的事业。她沉着冷静地用车载着心神恍惚的X,将他带到早已设计好的假面舞会——梅花酒吧。在这个酒吧里,姑娘拥有很高的权威,因为她是“上面”(即最黑暗、最神秘的人性的核心)来的人。

这里是梅花酒吧,在这个假面舞会上,人们在扮演生活的本质。在此地,一切都要“就序”,也就是说,一切行为都要听从“心”的指示而不是表面的欲求。又因为心是一个无底洞,谁能搞得清?所以X的一举一动都是如此的笨拙,犹豫不决,而此时L就成了他的主心骨。

“不,我们今晚不要酒。你如果单吃冰块是可以的……”④

她否决了他的肉欲,因为死神——博士快要来到化妆舞会,他们必须在禁欲中静候。然后博士擦身而过。他不是真的死神,只是一名扮演者。作为措施或延缓的音乐又一次响了起来,激起人的欲望,然而X医生已经被这浓郁的氛围所彻底的征服了,他丧失了生命的感觉。尽管如此,L小姐决不放过他,她不允许他丧失感觉,她要他去广场同死神见面。启蒙总是慢慢进行的,L小姐有良好的耐心,她正在一点点地抽空X的世俗根基,将他的肉体悬罝起来。她说:

“而且,你也不是什么X医生了。你暂时什么都不是……”⑤

接着她还提到芒市,那里是生命的发源地,也是死神的故乡。

她丢下了X,让他只身一人去完成探索。她同他吻别——仍然是排除了肉欲的假面表演。给谁看的呢?用心何等的阴险!她要他等7分钟再动身,他隐隐约约预感到:

这个短暂(也不尽然)的时间形式成了未经允诺的生活,也许是早已化为了灰烬的生活……⑥

啊,生活!也许是从未有过的?!X在表演中将欲望打入地狱,却又依仗着它的蛮力勇往直前。L要他自己去揭示自己的真相,她在暗地里窃笑。在这7分钟的“生活”里,他将要认识她——也就是他的自我的底蕴。她深知他的困难,刚毅而果决地逼他亲自体验。于是一名女侍仿佛是无意中对X谈起了L,姑娘对X说,L,也就是泥,其实是一名妓女(一个下贱的世俗符号)。X大为震动。他劣习不改,遵循往日的思路为L辩护。也许他认为L应该是高贵的女郎?可是在表演本质的假面舞会里,高贵又有什么意义?

梅花酒吧里的一切都是不可理解的,在这个近乎冥冥之乡的地方,X将获悉交合的秘密。被命运选中来做实验的人,到底是高贵的人还是卑贱的人呢?什么样的背景的人才有可能担当起自我认识的大任?对于L早年背景蛛丝马跡的揭露使得X大为受益。X医生的认识大步向前,甚至达到了诗性的“澄明”,他第一次领略了这种暧昧的处境——既非囚犯又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自由人。来自于卑贱的世俗却又高于世俗,这就是“澄明”的含义。认识的提高并不能解脱自己的困境,随着命运鼓点的加速,迷惑更厉害了。X在延宕中触犯了L的规定,7分钟早就过去了。但也许,姑娘当初定下这个时限就是为了让X来超越的?在抽空了色彩的、抽象的时间里,一天是不是可以等于一年?她一定深知触犯天条正是X的本性。

“欢迎您光临鄙店。先生,您一件行李都没有吗?”⑦

他光身一个来到此地,他并不是去猎艳,而是去赴死。当然他不知道。但谁又说得准?赴死与猎艳又怎能分开?“再见”大酒店,同失去了的幽灵重逢的地方。强烈的暗示氛围使得X同门卫谈起他们共同的故乡芒市。X一开口就发现对方同自己拥有共同的经历,或者说虚拟的共同经历,因为在世俗中,他从来不记得自己有个叫“泥”的表妹。后来女侍者来了,她也是一个熟悉X底细的人,她具有L小姐那种坚决果断的风度,她向X暗示,此地的特殊逻辑是牢不可破的,X必须就范。可就在她说过这番话一会儿,X便目睹了走廊里的放荡行为——人性古堡深处控制机制的真相。X不完全明白看到的真相,他认为自己是个门外汉。这就说明,“看”是不够的,人必须“做”,必须亲自表演才会有所获。于是,我失去了重心,向里扑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