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唐朝晖 记者(第7/8页)
《苍老的浮云》正是感觉复杂化阶段的开始,它同时具有《黄泥街》和后阶段作品的特点。我非常满意这部作品,写得很精致。我记得写这篇作品的时候,我进入了一种非常陌生的情绪中,根本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但中间并没有犹疑,几乎是一口气写完的。这种潜意识创作最能展露一个人的感觉底蕴。无意识的感觉,甚至老祖宗遗传下来的感觉。
问:一九八八年我才在《作品与争鸣》上读到《苍老的浮云》,当时感觉自己和“小说世界”一起有种浮云般的感觉,有流动感,看见了却又难抓住,感觉到了却言不明具体是什么,现在倒是可以进入了。
答:大部分读者都要经历这种阅读的阶段性。如果一下子就能把握,那不是成了理性写作的小说了吗?以我的阅读经验来看,属于现代艺术范畴的这类小说,对它们的阅读很像一个无底洞,读者自身自发的运动是第一要紧的,只有那些意志坚强的人才有可能领悟到这类小说的真谛。在中国,这样的读者还很少,但已经有和正在有了。我感到欣慰。只要抓住感觉不放,相信自己的感觉,总会有所收获的吧。
问:小说中的“植物”生存状况与“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如果说从“含水的花”——“落下来”,到虚汝华说:“等果子一熟你就会睡得很熟很熟。”
你怎样看自然界的生灵和万事万物与人的关系呢?
答:我对自然的朴素的看法同中国式的“天人合一”的观念又有很大的不同。我的小说中的“自然”是人格化了的自然,不是将人拉平到草木水平的自然。当然我对大自然也是充满了欣喜的,人是自然中的一族,最有灵性,能够创造的一族,正是因为能够创造,人才能成为大千世界的镜子。
在小说中,树和人互为对照,演绎生命中的矛盾。这种自然不像中国古代文学中那种浑然、圆融的自然,而是刚好相反,是包含了矛盾的、在突进中发展的。如果说古代文学以自然为主,我的小说突出的是人。但我并不要与自然对抗,而是通过精神的渗透开拓一种新的自然观。
问:我在《苍老的浮云》中看到了您其余几篇小说主人公的发展和延续。
答:我的所有的小说说的全是一件事,只是不停地变换角度而已。像博尔赫斯所说的那样,人的一生是有限的,但你可以把时间无限细分,只要创造的活力还没枯竭,就可以不断分下去。
那么这件事是什么呢?是时间的王国、灵魂的王国,或者说精神的世界,艺术的世界里的事。当今所有的现代艺术说的全是这件事,在我们这里刚刚开始,刚开始的东西可说是很有生命力的吧。我的小说由于这种性质自然而然地分流,形成各种不同的系列。
问:您写作的目的是什么?在您的小说中您又想说些什么?您是否可以以《苍老的浮云》为例,来详细谈呢?
答:写作的目的是为了精神的存活,为了活得充分。我想说的,是世俗中从未有过的事,那种理想的事物。这种理想在世俗中无法开口说出,只能通过创造去接近,所以我只好一篇又一篇地写下去。《苍老的浮云》便是理想的初露峥嵘。小说中的主角在艰难的处境中倔强地诉说着对于那种意境的渴望。为坚守一种情操与自己的肉体、世俗存在持久的搏斗。这样的事确实是奇迹,但谁能说奇迹不存在?不是很多人都非常喜欢这篇作品吗?那就是证明奇迹的确每天发生在我们身边。
问:如果说巴尔扎克表现的是世俗世界的人问剧,那您表现的就是灵魂世界的人间剧。
我有种深切的感受,您的所有小说可以构成一个巨长篇,如《苍老的浮云》结尾:他赤身裸体扑倒在荆刺上面,浑身抽搐着,慢慢地进入了睡眠,也慢慢地滑向另一篇小说。
答:你能这样体会我真高兴。巴尔扎克也不见得表现的就是世俗的人间剧,博尔赫斯就不这样看。关键是阅读的眼光,撇开传统的观念,走出一条创造性的阅读路子来。
问:在二〇〇〇年,您创作了多少万字的小说?在这些小说中,您最喜欢哪些?
答:今年大约有六七万字了吧。总共快有一百五十万字了。如果就自己的偏爱列一个名单,有下列这些:
《苍老的浮云》《在纯净的气流中蜕化》;
中篇:《痕》《新生活》《海的诱惑》《阿娥》《鱼人》;
短篇:《雾》《旷野里》《一段没有根据的记录》《归途》《从未描述过的梦境》《断垣残壁里的风景》《蚊子与山歌》《夜访》《永不宁静》《世外桃源》《算盘》,还有新近在《芙蓉》上发表的一个独幕剧和发表在《创作》杂志上的《愚公挖山》,也是我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