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女 第十七节(第3/5页)

“万一你被抓走了呢?”

“操。十块钱一张,我付现,总可以了吧?”

“不干,你自己去进货。”我叔叔说,“我也不要做你的生意,你看着凶狠,其实最怂了,念幼儿园那时就很懦弱。我要是给你供货,你被抓进去肯定第一个把我供出来。”

“你他妈的才懦弱呢!”我恼羞成怒,大喊起来。

我叔叔给了我一个地址,简直不是人,在五十公里外的一座小城市,我必须坐上长途汽车才能去那里。鉴于我手断了,小苏答应陪我,那阵子杨迟又去了划水县,找不到人。

去的那天下小雨,天一直亮不起来,停留在早晨五六点钟的光景。一辆崭新的大巴,暗蓝色的车窗使外面的景色更为阴沉,车里没几个人。在我们落座之前,有一个中年人捏着挖耳勺,站在过道处掏耳朵。小苏非常谨慎地停住,等他掏完坐下,这才走到座位前。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小苏低声说,在他的家乡,火车站附近经常有这种掏耳朵的人。你走过他身边,也不知道是你撞了他呢还是他撞了你,反正他会倒下,流出一耳朵的血,说你把他的挖耳勺戳到他脑子里了,这时就会有七八个人围过来,让你赔几千块钱给那人去看病,你想溜走是不可能的。小苏对于当街掏耳朵的人非常警惕。

我听得发愣。小苏说,跑的地方多了,是有点疑神疑鬼,其实这样也不好。我问小苏,这是不是他亲身经历的事情。小苏说,就是春节回家发生的事情,刚下火车就被人讹了几千。当地有各种骗术,小到松花蛋里裹土豆,大到成千上万的投资,其实全国都是这样,也不单是他的家乡。

我们又说了一点老杨的事情。农药销售员虽然能挣点钱,但是风险很大,不久前厂里有个销售员跑到外地去送货,押了一卡车的农药,到公司收钱,当地老板请销售员吃了顿饭,然后说一起去银行提钱,到银行已经下午四点,发现打烊了。销售员再回头发现陪同的人溜了,知道事情不妙,狂奔到公司一看,卡车还在,农药没了,公司也没了,像聊斋一样。销售员只好回到厂里,按日本人的规矩,他应该剖腹自杀,按中国人的规矩没有任何办法,只好报警,然后让他下岗了。此种事情比比皆是,说出来并不值得惊讶,倒是经常会感叹受骗者智商太低,看着很简单的题目,他们却答错了。

我说:“还是做化验员安全。”小苏看看我,不说话了。我说:“我没有寒碜你的意思啊。”小苏说:“我确实觉得在农药厂是浪费青春,明年想考研,回北京去。”我说:“你这就对了,戴城没什么意思。可是你走了,狗怎么办?”小苏说:“是个麻烦事,我表姐生了个儿子,她一高兴,养了条大狗。现在这条哈巴狗就彻底归我了。我要它有什么用,不如送给你吧。”我说:“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呢。”

汽车开了一个多钟头,在一个荒凉的地方停了下来。小苏看了看前面,说:“有车匪路霸。”全车人一下子紧张起来。

司机开了车门,上来两个湿漉漉的人,一个站在车门口,另一个抬手数了一下人头,说:“人少了点。每人交一百吧。”

我得说明一下,那是一九九七年,全中国车匪路霸最猖獗的年代。每一条道路上,都有他们的身影,我曾经以为他们会一直存在下去,某一天我在路上,老得手无缚鸡之力,或恰好忘记带钱了,被他们抢光并打死,尸体扔在路边。只要你出门,就不可避免会遇到他们。他们之中的某些人是土匪,某些根本就是贫苦农民,拿的刀子都生锈的,但拿生锈刀子的贫苦农民一样有可能干掉你,毫不手软。曾经有一次,我看到一个蓬头垢面拿菜刀的穷鬼,堵在破烂的公路上,劫所有往来的车辆。说起来,那真是一个人人拿着菜刀都可以上街收门票的年代,欢乐死了。

我和小苏掏钱。那个人收了钱,甚至懒得看我一眼,在他心里必然认为我不敢反抗,而我确实不敢,我手断了。这当然是个很好的理由,实际上,就算我手没断,也不太想为了一百块钱被亡命之徒捅一刀。汽车开了十分钟,劫匪说:“停车。”司机从命,他们跳下车走了。我对司机说:“拜托,你下次能不能别再停车了?”司机说:“我也没办法,我天天跑这条线,家里有老有小。”同车人说:“我觉得你他妈的就是串通了他们来抢钱的。”司机说:“话别这么说,要不我再停车,把他们叫上来,你问问清楚?”同车人不敢吱声,等车开出去一段,复又破口大骂,司机恍如聋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