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弃儿 第十九节(第2/3页)

这一天他们在外面大声说着一条新闻,万师母做妓女被发现啦。万师母已经四十多岁了,在这个艰难的年月里,她终于操起了皮肉生涯。那帮打麻将的人很不要脸地说,这种事情在偏远省份才有,没想到就发生在戴城,四十多岁做鸡真需要很大的勇气。我妈听不下去了,隔着墙大声喝止道:“不要再说了,里间有小孩!”

有个人说:“你们家路小路也不赖的,贩黄碟被抓了。”我妈一听,顿时没了脾气,回头瞪了我一眼。我指指孩子,闹哄哄的她也睡着了,于是我们蹑手蹑脚出去,把那扇关不上的房门用力合上,门框发出吱吱的惨叫。我觉得这栋楼无须地震,这么吵啊吵的,迟早有一天会塌掉。

这个下午,我们站在一边听他们讨论着老万会怎么处理自己老婆。有人说,老万知道这件事,默许的,还有人说,老万要剐了他老婆,但逻辑不太通,女人出轨可以剐,女人做鸡实在没什么好动手的,不如自杀算了。反正都是幸灾乐祸的,没有一个人考虑到老万的感受。

据说万师母是在一个商场前面被人看到的,她把自己打扮了一下。我以为她会穿上粉红色的外套、网眼袜、高跟鞋之类,实际上没有,那是外国鸡的打扮法,在中国会被立即拖走。万师母穿的是蓝色化纤套装,和商场里的营业员一模一样,烫了个头发,抹了点口红,以一种有别于下三烂妇女的整饬形象出现在街头。

麻将桌上的人点头,是的,她一直说自己找到一份商场站柜台的工作,原来是去站街。这样不错,至少不用换衣服了。

她的生意蛮好的,制服诱惑,有人甚至就喜欢商场营业员。虽然年纪大了点,但那些同样站在街头卖的,其身材和长相都不如她。她们甚至还有暗号,拉住一个男人,说的黑话是“要吃话梅吗”。人若是懂事的,就回答她“打炮是吗”,把她的话梅轰得粉碎。她就会点头,承认,打炮和吃话梅是同一件事。

他们关心另一件事,打万师母的炮究竟多少钱(其实应该是炮打万师母)。我们都知道,商场门口站街的平均价格是五十块。但万师母的成交价究竟几何,没人知道,也没人敢去试一下,也许二十,也许一百,反正差别也不是很大。(杨迟说,放屁,差别可大呢。)

我们听不下去了,到院子里抽烟。杨迟看了看楼上,万师母家就在五楼。“如果万师母跳楼,应该正好落在你们家院子里吧。”

我点点头。这事有可能发生,万师母是个爱跳楼的人,有时候和老万吵架了,她就坐在阳台栏杆上,上次狐狸狗被人砸死了,她也趴在栏杆上,疯了一样大喊要自杀,把我妈吓得不轻,都不敢晾被子。现在做鸡事件爆发了。到底跳下来的是万师母呢,还是老万呢,还是两个人一起跳,甚或全家跳楼?我也猜不出来。我家院子里是水泥地,五楼飘下来必死。

我们回到家里,进卧室看情况,发现孩子醒了,穿着毛衣毛裤,光脚站在地上哭。我一看,完蛋去了,她尿床了,全都尿在我妈睡觉的位置。这很麻烦,我妈爱干净,如果晾被子的话,又得担心万师母飞下来,事情全都搞在一起了。我们七手八脚抱起孩子,我妈进来了,大怒道:“你们睡觉前没给她把尿?”

我们一起摇头,忘了。从她吞下不辣汉堡开始,到吃冰激凌,到喝汽水,始终没有尿过,她也没说要尿。我妈大骂:“你们都是死人啊?带小孩不知道把尿的。”当下给孩子披了衣服,抱进卫生间收拾。打麻将的人都发现了,说:“哎?谁家的孩子?”我说:“杨迟认养的孤儿。”

这下引起了轰动,杨迟,这个蛋,居然认养了孤儿。在我们这栋楼里,净他妈下岗的、赌钱的,偶尔还有做鸡的,目前出现了杨迟这样的爱心人士,总算让人看到了世界的美好。我说:“每年花一千多块钱呢。”

哇噢。

杨迟的爸爸正好进来看打麻将,顺便打听万师母的价码,忽然听说杨迟带了个孤儿回来,也傻了。问了半天,问明白了,也知道花了一千多。他有点想不通,联系到万家由于穷困而做鸡,杨家可以花钱买小孩,就随口骂了杨迟一句:“你很有钱是吗?晚上就把这孩子给我送回去。你带得了孩子吗?”

孩子正好从卫生间出来,看到杨迟灰头土脸挨骂。孩子其实什么都懂,忽然从后面跑过来抱住了杨迟爸爸的腿。

“爷爷,别送我回去,我以后再也不尿床了。”

杨迟的爸爸回头看到孩子,满脸是皴,还有未擦干的泪痕,这不是孤儿,简直是一只旧货店里捡回来的玩具。周围打麻将的人都像看禽兽一样看着杨迟的爸爸。而他已于此刻被击中,十年党龄积攒的党性爆发,忽然蹲下抱住孩子,摘了眼镜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