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弃儿 第二十三节
给孩子买玩具这件事,我不在行。
我小时候家里穷,没什么像样的玩具。有一个漏气的充气天鹅,把它吹起来了,它会在三分钟之内还原成一摊塑料。也就是说每次只能玩三分钟,如果想玩久一点,就必须不停地吹它。我根本懒得和它玩,然而有一次,一个小女孩来到我家,她喜欢充气天鹅,我喜欢她,我就负责给她吹天鹅。吹了一个下午,觉得下腹疼痛,再吹下去我就该得疝气了。
我家里管得严,我妈在七十年代末就和美国人观念一致了,认为小孩不该玩枪,长大了会变成土匪。在我八岁之前,幼儿园里天天练习攻占敌人堡垒,回到家则保持着乖孩子的形象,有一次我仅仅是用手指比画了一下,要向我爸爸射击,就被我妈一个耳光扇到了墙根。我十七岁的时候和杨迟出去打群架,两个人鼻青脸肿回家,手里拎着血淋淋的棍子,我妈吓昏在了墙根。
幼儿园的教育没有使我变得更勇敢,我妈的教育也没有使我变得更儒雅。在我看来,玩具这种东西,最好不要对之抱以太大的期望,每一个搭积木的男孩都是聪明的,每一个过家家的女孩都是贤惠的,往后的事情会变成什么样,猜吧。
小苏说:“洋娃娃,汽车,书。这三样最保险。坚决反对给小女孩买枪。”
杨迟比较自信,说:“高智商的孩子都玩魔方的。”给孩子买了一个,掰乱了,又花了五分钟恢复原状。小学的时候他曾经靠这一手获得无数女生的青睐。戴黛眯着眼睛看魔方,又看看杨迟。
“这是什么?”
“这叫魔方,我可以教你玩,学起来很容易的。”杨迟说。
我对小苏说:“他小时候也这么骗女生的,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有人上当,但没人学会。”
戴黛接过魔方拧了两下,很小心地拧回原状,对杨迟说:“可以了,还给你。”
我们也给她买过洋娃娃,十块钱的地摊货。她把洋娃娃带回福利院,下个星期再去看,那玩具已经被大卸八块了。她说:“不是我弄坏的。”抱着个没脑袋的洋娃娃,跟着我们走出福利院。杨迟越看越害怕,让她把洋娃娃扔了,她想了想,把没脑袋的洋娃娃放在了路边花坛上。又走了一段路,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娃娃脑袋。
小苏买了童话书给她讲故事,照本宣科地念《小红帽》。这故事的结局是小红帽和她奶奶都被狼吃了,然后没有了。孩子等了半天,我和杨迟也等了半天,不对啊,应该还有个猎人来救她们的,把狼的肚子剖开了,她们又起死回生了。然而在这本正宗的欧洲童话书里,她们确实是被吃掉了,没有人救。
小苏抱歉地说:“故事就是这样的,他大爷的。”
孩子说:“我害怕。”
我和杨迟说,我们也感到害怕,童话到底有多少个版本吧?
有一天我想起了一个关于独角兽的童话。我的厂医姐姐曾经给我讲过,独角兽是世界上最纯洁的动物,也最孤独。我问戴黛:“你知道什么叫孤独吗?”她说:“不知道。”
不知道就好。独角兽很优美,生活在丛林里,动物园没有,它看起来就是头顶长了一根角的白马,不过你要是把它当成马,就大错特错了。它不跟人打交道的,世界上的傻矬都不在它眼里。它虽然很孤独,但从不为此伤心,作为一只独角兽,孤独就是它的本质。
“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关于独角兽我就知道这么多,我从小到大也跟你一样,听些翻版的《小红帽》,编不出更有意思的故事。像独角兽这么纯洁而孤独的动物,我猜它是不会有故事的。我忽然又感到后悔,你说我讲什么独角兽呢,这童话也很没劲。
孩子同情地看看我。编不出故事的路大叔怪可怜的。
凌晨时,孩子发烧了。我和杨迟用小毯子裹住她,抱着赶往儿童医院急诊部。昼夜温差大,容易生病,急诊部大人小孩一堆。预检的护士量了一下体温,说:“还不到三十九度五,不能挂急诊。”
杨迟说:“出门之前量过是三十九度五。”
护士拿了体温计给我们看,三十九度。我说:“就差五分而已,给挂一个吧。”护士有点固执,横竖不给。我一生气,爬到了护士的桌子上,跪在那儿。
“给你跪一个,可以吗?!”
护士的脸红扑扑的。我低头一看,他妈的,出门太急,裤子拉链忘记拉上了,这会儿正敞开了对着她的脸,赶紧拉上了,再来一次。“现在是跪给你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