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蓝(第10/11页)

  那年春天的食物中毒,局限在工人范围内,干部绝大多数都好好的。说是食物中毒,其实也都不是很严重,呕吐昏迷抽搐的基本没有,但个个都拉稀。工人们都气疯了,一是因为干部都安然无恙,倒霉的全是工人,二是因为很多工人都没有拉在厕所里,而是拉在了裤子上。

  出了这事,人人都想到白医生。我那时候经常表扬她,你不是白蓝,你是白求恩。我跑到医务室,里面围满了人,都在领药。等到人群稍稍散去,我进去跟她打招呼,她顺手塞给我一包黄连素,还说:“从卫生所紧急调来的药,记得多喝水,发生呕吐就立刻告诉我。”

  我说:“我没事啊。”

  白蓝很诧异地问我:“你没在食堂吃饭?”

  “吃了。我中午就吃了三两面。”

  “噢,面没有问题,问题都在荤菜上。”她说,”帮我个忙,把这几个药箱子搬过去。”我替她搬箱子的工夫,又窜进来七八个人,找她配药,拿到药以后就倏忽消失了,动作轻快得跟鬼魅一样。我说这家伙有点像闹霍乱啊。白蓝说:“你见过霍乱吗?你别在这里添乱了。”

  我被她撵出来之后,在厂区闲逛,厂里基本处于停产的状态,到处都是提着裤子狂奔的人,有人跑着跑着就蹲了下来,说哎哟哎哟不行了出来了。后来我去尿尿,发现厕所里挤满了人,个个龇牙咧嘴。化工厂的厕所就那么几个,集体拉稀的时候根本应付不过来。我看了这情景,只能掉头往回走,跑到办公大楼的厕所门口,里面照样满满登登,全是工人师傅。我只能跑到大楼后面的小夹弄去尿尿,迎头撞上倒B。倒B也来这里尿尿,办完了事,正往回走。倒B说:“路小路,不许在这里拉屎。”我说:“去你妈的,老子是小便。”倒B狐疑地问:“工人都在拉稀,你小便?”我就当着他的面把裤子拉链拉开。一边尿,一边说:“走远点。尿你逼脚上。”

  食物中毒事件之后,厂里没有任何交待。有一天,白蓝跑到厂办去破口大骂,厂办的人也无可奈何,他们也不明白一个小厂医为什么搞得这么激动。白蓝说,这么大面积的食物中毒,为什么不处理姓吴的。厂办的人想了想说,以前没这个惯例,以前也有集体拉稀,吃点黄连素就好了。白蓝纠正说,这不是集体拉稀,是集体食物中毒。厂办的人说,我们这里都叫集体拉稀,不稀奇的,食物中毒听起来太严肃了,影响不好。

  厂办的人还告诉白蓝,吴主任没什么文化。也不大知道食品卫生,你去他家看看就知道了,小孩脸上全是蛔虫斑。但是,吴主任是厂长的大舅子,处理他很困难。吴主任本人也是这起事件的受害者,他也拉稀了,这说明他不是故意投毒。既然不是故意的,那就没有处理他的必要,不就是几斤变质的猪肉吗。白蓝听了这话,就在厂办砸热水瓶,一个两个三个,一共砸了三个。厂办的人静静地看着她把热水瓶砸光,对她说:“小白啊,气也撒了,人也骂了,回去工作吧。”她没辙,只好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那时候我对白蓝说:“你真牛,敢砸厂办的热水瓶。”

  她说:“而且砸了三个。”

  我说:“你就是送我三个热水瓶,我也不敢拿到厂办去砸。”

  她气呼呼地说:“你和我不一样,你学徒工。我怕什么?我不是白求恩吗?”

  事实上,尽管她砸了厂办的热水瓶,吴主任还是好好的,只有食堂里负责买菜的师傅被调走了,去糖精车间做操作工。我们厂里很古怪,犯了事的都会被送去造糖精,好像古时候的充军发配。我对白蓝说,到此为止吧,你要想顺藤摸瓜,那就摸到厂长的瓜上,那样的话,你也差不多可以去做操作工了。白蓝说,全是体制问题,搞不好了。

  我那时候搞不清什么叫体制问题,说实话,现在也搞不清。我对白蓝说,其实你去找小毕,让他跟他爸爸说一声,比你砸一百个热水瓶都管用。白蓝瞪着眼睛说:“你是不是一天不说小毕就浑身难受?”

  我说:“那么还有一种办法,我去把吴主任拍了。”

  白蓝说:“你拍他,于事无补。”

  她让我不要管这个事情,拍吴主任是错误的,这又不是私仇。我说:“说了半天你还是没明白,公仇私仇还不是一样?”我想到一个词,叫做公报私仇,假如我去替白蓝拍了吴主任,那就应该倒过来,叫私报公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