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蓝(第9/11页)

  有关为白蓝拍人的事,其实还值得补充几件。

  我曾经和她在街上走,遇到歪卵。那天是深夜了,在戴城一家电影院门口,歪卵师傅戴着一顶呢绒鸭舌帽,穿着黑大衣,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他把大衣领子竖起来,这样就使他的歪头看起来不那么歪。说真的,要不是有几个人在打他,我根本就不能认出这是歪卵师傅。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打扮成这样,你可以把歪卵想象成一个异装癖,一个露阴癖,但绝对想不到他会这么酷地出现在深夜的电影院门口。

  歪卵师傅被打得很难看,打人的是老流氓。小流氓打人喜欢打脸,老流氓是往身上踹,脸上一点血都不会有。四个人围着歪卵,把手抄在裤兜里,来来回回地踹他,把他当成是个足球。这种取乐式的打法,一般不会伤人,但完全不把对方的实力当回事,伤的是自尊心。这也就是歪卵,换成是我师姐,早就把四个鸡巴都咬下来了。

  后来我和白蓝去救人。我仗着力气大,先拽开一个,那位手还抄在裤兜里,趔趄了一下。趁着这个机会,歪卵师傅嗖的一下就跑了,我也想不到一个开刨床的歪头竟然能跑那么快,眨眼之间就消失在夜幕中。那四个人也很惊奇,本来是在欺负一个小个子的歪头,忽然歪头变成了壮汉,就是孙悟空变身也不可能这么快。第二天我还特地就此事去问歪卵,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工作服蜷缩在刨床后面,拒不承认有这件事,别的师傅也说不可能,穿大衣戴眼镜的歪卵,这简直是个神话。我越发不信,要扒他的裤子,看看他屁股上有没有青紫。歪卵跳起来,也是这么嗖地跑掉了。我这才发现,短跑乃是歪卵师傅的绝技,经常在关键时刻使他逃脱危险。

  那天我就惨了,本来是见义勇为,结果受害者跑了,如果打架,就是流氓斗殴。我还在犹豫,到底是该拖着白蓝狂跑,还是让白蓝先跑,我留下来死扛。后来觉得手上多了样东西,一看,是一块砖,黑乎乎的粘着泥巴,是白蓝把它递到我手里。我心里又激动又无奈,这时她冲我眨眨眼睛。

  那四个人之中,有一个高大的长头发对我说:“你好像是路霸的弟弟吧?”路霸是我堂哥的绰号,他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一直在电影院一带混迹。我立刻就承认自己是路霸的弟弟。长头发说:“嘿,你小时候我带你去收过保护费的,你还记得吗?”我说我不记得了,好几年前的事了。长头发说:“好几年不见,你变化太大啦。”这话就奇怪了,既然变化太大,怎么又把我认了出来?长头发接着说:“你现在长得跟路霸一模一样啦。”

  那次我手里拎了砖头,最后谁也没拍,白蓝又笑了很久。她还问我,路霸是你哥哥吗?我说是堂哥,绰号路霸,不是抢中巴车的那种车匪路霸,而是因为他和我一样,也姓路,这个绰号从他中学时代就喊起了。白蓝说,你也算家学渊源。我说这叫什么话,难道我们家是流氓之家?流氓不是天生的,你说爱因斯坦和牛顿是天生的,我姑且相信,但流氓不是天生的。白蓝就说:我没说你是天生的,我只是说家学渊源,你不爱听就算了,当我没说。

  后来她又问我:“怎么样?砖头递得及时吗?”

  我说这简直没章法,那块砖不是红砖,是黑砖,本身很薄,日晒雨淋的捏在手里都发酥,这种砖连鸡都拍不死。白蓝说,没办法,电影院门口,能找到一块砖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又说,这种时候,明明应该拔腿就跑的,递一块砖上来,简直是添乱。她就笑嘻嘻地说:“你可以一边逃一边扔砖头啊。”我根本没法跟她讨论这种问题,只说她心血来潮,会把人害死。

  九三年春天我也四处找砖头,要拍食堂里的吴主任。那天中午,食堂里的东西不新鲜,吃得到处都是拉稀的人。我们厂的食堂有规矩,干部是十一点半吃午饭,工人是十二点吃午饭,干部餐比较丰盛,轮到工人就全是些残羹冷菜。这事情让工人很不爽,职工代表大会上拍桌子骂娘,后勤部就去找食堂,说能不能统一吃饭,免得工人造反。食堂的吴主任说,这可不行,工人干部一起吃饭,食堂的人手不够。有一阵子就改成工人先吃饭,干部后吃饭,结果端上来的米饭全是夹生的,肉丸子掰开一看,里面粉红色的都没熟。工人就急了,又在职代会上骂娘。吴主任说,这没办法,工人的数量是干部的十倍,工人先吃饭,食堂还是来不及做。

  我们恨吴主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也搞不清一个食堂的头头,怎么就成了主任。常识告诉我,带主任的都不能打,车间主任,班主任,主任医师。这口气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