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村庄 十一 爱情与金钱(第3/5页)

“你连大学都没上过,”她母亲说。“还谈得上什么前途?”敏听了非常生气,挂断了电话。

几天之后吃晚饭的时候,敏告诉我说那个男孩二十四岁,在一家电子相机工厂当总监。“他很不错,”她说。“他有素质,有教养。他很懂事,也懂得照顾人。无论哪方面看,都比阿杰要好。”敏说等拿到这个月的工资就回家,取毕业证,然后回来在男孩的工厂附近找份新工作。

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快离开现在的厂。

“我不敢跟阿杰分手,”她说。“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反应。”

“你什么意思?”

几天前,林佳曾收到陌生人打来的电话。“跟你没关系的事你别掺和,”一个男人的声音警告她。“别跟敏说阿杰配不上她什么的。”用威胁恐吓他人的方式来维持恋情:我倒没料到阿杰有这么大胆。

“那你就什么都不打算告诉阿杰么?”我问。

“我离开厂之后再给他打电话,”她说。“我会告诉他我要走了,叫他别去找我。”

“他能接受么?”

她耸耸肩。“不知道。但他不知道上哪找我。”她计划什么都不带就离开工厂,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她彻底辞职。“我只要带套换洗衣服,还有我这一年获得的经验,”敏严肃地说。“其他东西我可以再买。”

事情并没有这样发展。8月初,我收到敏的邮件,她还在原来的厂里。我的新朋友挺好,她写道,但我们之间的情况不太好。也许我和他更适合做朋友。她的妹妹三儿从中专毕业了,也想来东莞工作。敏发现厂里的货运部有个人老家在他们村附近的镇上;这个人会帮三儿找工作,当运务员。问题是:三儿才十七岁,就是说她年龄太小,不能就业。敏出了三十元,给一个专门帮人改身份证上出生日期的人。三儿新处理过的身份证上显示,她出生于1986年6月,但敏是同年2月出生的。如果有人认真看看这姐俩的身份证,可能就会起疑。不过从没人这么做过。

现在我感觉压力没有从前那么大了,真的,敏写给我的信中说。

那是2005年9月底,逐渐凉爽的天气是她新的信号。三儿来了一个月以后,敏又跳槽了。她找到一份新工作,在一家五金厂的采购部当助理。这里距离妹妹工作的地方,乘大巴要两个小时。敏没有解决跟阿杰的事就走了。她跟另外那个男孩也不再联络。对这种情感纠葛的解决方法她唯一懂得的技巧是:一走了之。

这次她找工作比较容易,因为她终于拿到了毕业证。她父亲早就从学校拿回来了,但拒绝邮寄给她;他还想阻止女儿换工作。敏骗他说厂里有新规定——没有文凭的人都得开掉。父亲一听到这个,马上就慌了,多付了些钱,用快件把她的文凭寄了过来。敏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哈哈大笑。

敏的新工厂生产电源、电脑显示屏以及DVD机的金属零件。她的工作时间长达十一个小时,隔周才休息一个星期天。她每月收入有一千元;如果好好做,可能会提升她当独立的采购员。她开始读一本题目叫《生产计划与原料采购》的书。

过去一年里,她寄回家五千元,但她父母认为这太少了。“别人家的小孩上学没你多,”她父亲说。“怎么人家寄回家的钱比你多?”

“别人家的爸爸挣的钱够用,孩子不用出去打工,”敏反驳道。

如今她看父母的眼光多了几分批判。20世纪90年代晚期,敏的父亲曾在温州一家鞋厂短暂地工作过,但因为生病回了家。她母亲也曾出去过一年,没存下什么钱。敏正在他们失败过的地方取得成功,她第一次看清了这一点。“他们尝过出来打工的滋味。他们应该知道这有多难,”敏对我说。“可他们却觉得我们在外面工作,挣钱好像很容易的。”

敏在这里干了五个月之后,升职担任了厂里的铸件采购员。这是她的一大突破:从前担任这个职位的女孩回家探亲,被她父母发现她在城里交了个男朋友。“他们把她关在家里,再也不许她出来了,”敏说,“所以我才有机会。”新工作一个月的工资是一千两百元,还有每月六千到一万元的回扣收入。上任的头半年,她一共存了三万元,寄回家一万一千元。她第一次违背父母的意愿在城里开了一个银行户头。他们希望她把钱都寄回家。

“如果公司知道我拿回扣,肯定会立刻解雇我,”敏对我说。

“可是大家都这么干,不是么?”我问她。

“是啊。可是这种事我们从来不说。”

我们坐在她的厂子附近一家商业广场的麦当劳里。敏点了冰咖啡和薯条;她现在经常出去吃饭。我记得两年前,她平生第一次去麦当劳的情形,她低垂着头,凑到巨无霸汉堡跟前,从上往下,一层一层地吃掉了她的汉堡。她四下打量一番,确定近旁没有同事,压低了声音跟我谈起她的工作。供货商一般会将货款的百分之十作为回扣;敏跟他们约在厂外见面收钱,都是给现金。她的开户银行离厂子很远,这样存钱的时候就不会撞见熟人。厂里干采购的人总是会招人嫉恨,因为他们的工作油水太足了。敏在外面碰到同事的时候,总是主动打招呼,帮他们付钱,收买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