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徘徊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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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农场回来,我几乎没有耐心在一个地方长时间停留,也无心做任何事情。北方之行简直是一次出乎意料的遭遇,它在短时间内把这么多东西一股脑儿塞进心中,让人实在无法忍受;我难以沉默,可又无处诉说。我待在家里、上班,想的往往都是同一件事情。我把寻找林蕖未果以及他的女秘书如何回应,都如数告诉了吕擎。吕擎笑了,继而摇头:“这怎么可能呢!”他马上拨通了几个电话,最后真的响起了那个女秘书的声音。吕擎哦了一声,敷衍几句放下话筒。他说:“嗯,……”接下去就不愿说什么了。本来我还想谈更多的事情,包括那个农场,但这会儿只好作罢。
从吕擎那儿出来天还没有黑,我晃晃荡荡往前,又走到了离家不远的那所学校旁边,一抬头就瞥见了那个不太起眼的院落。哦,阿蕴庄。我几乎没怎么思考,径直走了进去。这会儿正是忙碌热闹的时刻,一些小姐正描眉画眼,打扮一新,铆足了劲儿准备迎接客人。这个时候要找陆阿果真不容易,穿制服的保安好歹才算拨通了她的对讲机,说了几句然后交给我。我根本不会用,保安有些烦。陆阿果口气冷淡,大概我来得不是时候。但她让我待在原地不动,一会儿有个小姐派人送来了房间的钥匙,说让我等她。
还是她的办公室兼住所,上次来过的地方。等人时我留意了一下房间,发现了那个晚上没有看到的东西:挂在墙上的军刀、骇人的面具和大团的棕色假发;两个扭在一起的裸体男女雕塑,动作猥亵……我也许早点儿离开更好,但掂了掂手里的钥匙,还是耽搁下来。她很快回来了,怒冲冲地,进门就说:“最难办的就是新手……”这样嚷过之后立刻抱歉地笑笑,拍拍我:“对不起老伙计,这不关咱的事。”她咕咕喝了几口冰箱里的东西,又点上烟。我的目光扫过军刀之类,她马上笑眯眯地凑上来:“噢,有人喜欢它……他愿意戴上面具玩,喝茶聊天。过腻了嘛,和我一样。”“他是谁?”她马上板起脸:“这就不能告诉你了,不该问的最好别问。”但我忍不住好奇,想起了什么,直接问道:“你不姓陆嘛,为什么叫这个名?”她好像胸部不太舒服,揉着乳部,“人这一辈子想叫什么就叫什么,谁也管不着”。
她的话让我想起了林蕖。我担心上次她说到的穆老板也不过是随意取下的名字。我故意谈到了这个人。她大口吸烟:“你真了不起,瞥一下就对上了眼。那真是个大怪人,胃口不小。能整夜喝酒,三五个小姐都陪不下来。”“一个流氓。”陆阿果大笑:“这你就错了,在阿蕴庄你找高官和大款有的是,要找个流氓就难了,这里可没有那东西。”“那他们是什么?”“老熟人。”“相互熟悉?”陆阿果加重语气:“不是那个意思。是成熟了、熟透了的人。这些人一个个都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一般人比起他们不过是些小学生、嫩毛。”我思忖着,忍不住说:“还是一些酒囊饭袋吧。”“那你错了。比如老穆,论学问至少顶你十个——也许还不止呢!你要和他在一块儿,保准再也狂不起来,服服帖帖……”
我没有接茬儿,只想林蕖。那也是一个学贯中西的人物。不过他更是一个感时忧世的壮怀激烈之士,目光所盯之处尽是无底的深邃。我想歪了,他绝不会出现在这里。
“穆老板的生意做到了国外,南北都有他的企业和公司,身价至少几十亿吧。”她说着一扬脸,“想不想那样?”
我所知道的林蕖也是一个亿万富翁,而且这还是以前、没有女秘书之前的事。有了女秘书就不同了,这好像也是一个新的指标吧。
“想不想那样?”她上上下下端量我,又一次问,提高了声音。
我的脸一下涨得发痛。我突然明白“那样”指的是什么。我看看她,发现这双眼睛淫荡而平静。我心里憋了一句可怕的话,但总算没有说出。
“那就算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我说过了,这里你随便来,只要嘴巴管得住!”她叹息,揉着乳房。
我该离开了。她又提议去年轻的收藏家那儿,我拒绝了。“收藏其实也是投资——还有更大的用处;穆老板也是合伙人……”她跟在身后咕咕哝哝。不知为什么,她一提到那个人的名字我就有些异样的感觉。摸黑走出楼梯时,她伏在我的颈上咬了一下,轻轻地咬。她把我沾湿了。混合在这个夜晚的,除了干草味儿还有其他,那是逼人的血腥气——它们来自我不久前见过的一间黑屋,黑屋墙上的暗紫色……这气味让我心里装进了一团火药,让我恨不得今夜就去那个城市,去找那个老师,再次开始我们的彻夜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