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的汤(第4/7页)
我注意到陆续来到博物馆的外地人似乎还有不少,而且其中有人边看边嘀咕,竟让我听到了“秦始皇”和“徐福”等字眼:在我们十几步远的地方,走着一簇人,他们众星捧月似的拥着一位白须老人。他有点面熟,但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老人拄着拐杖,步履迟缓,眼睛却极其灵活,东看西看,偶尔盯一下陈列品。显然他对这一切都了然在胸,这时伸出拐杖指着前边的出土弓弩说:“这就是当年秦始皇东巡射杀大鲛鱼所用!”旁边所有人都高声“啊”起来,一齐围上了那张弓弩。
一伙人围上去时,有一个小伙子向我走来,原来是前几天熟悉的部里工作人员。他说:“巧了,蓝老也来了,他在这里和你们会师了!”我听了心里一怔,马上记起这是一所大学的著名秦汉史专家,以前在电视上见过。小伙子急匆匆把我拉到蓝老面前,老人眯着眼微笑,“哦哦”两声,只说:“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啊!”可我敢肯定地说,他根本就没在意我是谁、来这儿干什么,更没在意我的职业。小伙子又反身喊来纪及,为他介绍蓝老。我发现纪及马上肃穆起来,两手紧紧握住了老人的手。小伙子介绍纪及:“这是我们最有名的古航海专家!”蓝老接上说:“哦哦,好,好好!古航海……好!”老人眯着眼,微笑。可是我同样敢说,他根本就没弄清面前的人是谁、具体在做什么,只是随口应和罢了。这个老头的应酬功夫绝了。寒暄之后老人点点头,即随上一伙人往前走了。纪及站在原地看着,似乎意犹未尽。那张弓弩前仍然有人围着,他们还不愿离去,说:“原来这就是秦始皇东巡用过的啊!原来这就是啊……”
我和纪及也站在了弓弩前。我重复了一遍蓝老对这张弓弩的判定,问:“他的根据是什么?”纪及说:“不知道。”
从博物馆出来,正好一群人簇拥着蓝老他们离馆。陪同我和纪及的小伙子说:“蓝老他们也要去徐福出生地考古发掘现场,咱们正巧同路,一起吧?”纪及说:“太好了。”
这时我们才发现馆前停了好几辆车:一辆警车,一辆面包车,其余是轿车。当人们把蓝老搀到面包车上时,那辆警车才徐徐开动,后面即跟上轿车和面包车,最后还是轿车。我们的车子就尾随了这个小小的车队。由于有警车开道,市区内大小路口都飞快通过,一会儿就驶向了西北郊。据介绍徐福故里离市区二十五华里,它是一个近海村庄,有三百余户,离海岸大约六华里。一路上陪同人员都在介绍情况:这个村子现在不大,历史上却是伟大啊!这儿差不多是当时的文化中心之一,不,就是文化中心!想想看吧,有大方士徐福在这儿,天下崇拜者还不要全跑了来啊!我听着忍不住问:“跑来干什么?”“干什么?”小伙子惊讶极了,盯着我:“学,学啊……”“学怎样骗秦始皇吗?”小伙子点头又摇头:“也不全是学这些,他们还要学徐福的学问——他的学问当时全国最大哩……”
我发现我们这样一问一答时,一旁的纪及只看着窗外,就像没有听到一样。路旁闪过的村子全都一样:矮小,灰色或棕色,紧紧伏在广袤的田野上。杨树的绿正变得深沉,它们挺拔向上,像在守护宁静的村庄。麦地美极了,暮春的麦地和稀稀的杨树简直是绝配。狗简单地吠叫几声,目送大路上的车队。一两只喜鹊立在树上,尾巴有节奏地翘动。偶尔有嘶叫的警车赶超我们,陪同的小伙子就向我们解释:“这是执行任务的,可能又有首长来了。”
一个村子旁边早有一群人在等待。车队停下,许多人从车上跳下。最后下来的才是蓝老,他的白胡子在春末的田野上十分醒目,我的眼睛可以毫不费力地跟踪他。我发现无论有多少人围拥他,无论对方多么热情,老人只是同一个声音同一个节奏,说:“好啊,好啊,高兴啊,真好啊!”我和纪及接着被介绍给迎候的人,原来他们是当地镇政府负责人,外加几个当地考古人员。由人引导,我们一起来到了一个被绳子围起的大坑前。我注意到这坑是新掘不久的,它修葺得好极了,铲痕像刀切豆腐一样齐整,这使剖面上的每一点变化都显露无遗。粗略看去,长方形的坑沟共分两大层,五小层,最上面第一大层厚约四十公分,分为耕土和近代两小层;下面为第二大层,厚约两米,依次分为上中下三层——解说员手持扬声器出现了,她解释说最上层为西汉地层,曾出土大量西汉文物;中层为战国层,可由出土的战国时期陶片和豆盘等为证;最下层为春秋地层,发现过一些春秋晚期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