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的汤(第3/7页)

因为这个温泉离市区只有三十华里,所以唐和其他陪同的人经常来来往往。我发现他们夜间并不离去——有时明明开车回市里了,可一大早又会出现,原来他们是赶回来过夜的。后来我才知道,唐作为分管行政接待的副秘书长忙得不可开交,要不断陪一拨拨客人来这里,有时一个晚上要陪五六帮客人用餐。哪里的客人都有,京沪,海南岛,东洋西洋;四五个大鼻子女人在景区内来来往往非常惹眼,原以为是客人,经人介绍才知道她们也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你们如果夜里去歌厅,就会碰上她们。”服务员说。原来她们是唱歌的,是景区专门雇用的,“全市就这里有外国歌手,原来市区还有两个,她们嫌收入少,最后也到这里来了。”服务员是一个小伙子,平时闷声不响,后来熟悉了,领班的不在跟前就与我们搭讪,快言快语。他剃了板寸头,穿了深蓝色小立领制服,戴白手套,闭上嘴巴像一个严厉的保镖。他与我们说话时,腰上的对讲机里咕咕哝哝,他并不接答;有时候却要抓起来回应,用语极为简练:“明白”,“是”,“好,一定。”我们发现他与其他服务员不一样,从穿戴到气质风貌都有不同,最后才知道这是景区内一小部分“特勤”——为特殊的区域和客人所备,并随时听从特勤部的调度。他们这部分人职责复杂多样,为重点客人出门提供日常警卫,临时接受其他任务;最特别的一项工作就是应某些特殊客人的要求,做专门陪护。类似的特勤全区大约有二十几个,男女各占一半。有一次走廊里过来一个气宇轩昂的女子,个头在一米七五左右,目不斜视,迈着猫步,到不远处的一个客房跟前按铃。门开了,出来一个花白胡子老头,咕咕哝哝将其领入。老头是亚裔外籍人士。“女特勤”,服务员小声介绍。

陪同我们的副部长让服务员来请我们,说你们的夜生活太单调了,不听歌,不看演出,也不洗特色温泉,今天破破例吧——洗个“徐福汤”!我看看纪及,他点点头。

我们被一个小伙子领到了一个长廊里,廊上有许多指示牌,上面标有去某个景点或会所的路径。原来长廊连接着一个个通路和入口,只要进入这个通路,跨入的就是完全不同的境地。在缀满了假紫藤花的木架下,一溜儿站了两排发髻高挽的姑娘,她们见了来客一齐鞠躬问安。我看了一眼纪及,见他脸色木着往前,牙关紧咬。前边是一道木格推拉门,人刚走到近前它就自动开启,一缕淡淡的白汽飘出;前边又是一道相同的推拉门,这道门由一个穿木屐的小伙子拉开。一个五十多平米的水池出现在眼前,白汽,浓浓的硫磺味。到处是咯噔咯噔的木屐声,但浓浓的水汽掩去了他们的身影。小伙子帮我们宽衣,准备洗浴用品。我和纪及下到水中。先在浅浅的池边坐一会儿,适应一下水温。微弱的灯光下,我想看一下纪及赤裸的身体——我一直担心他过于瘦弱的身体——这时忍不住,就伸手按了按他凸起的肋骨。他不客气地把我的手拨开了。

我们滑入池子,开始向中间移动。这片水面只有我们两个人。四周静极了,啪嗒啪嗒的滴水声十分清晰。我闭上眼睛时,想到了小时候的河水。不过那时的水是凉的,如果是深秋,水是很凉的。我们一群顽皮的孩子直到深秋还要到河里海里洗澡,边洗边捉鱼和蟹子。四周又响起木屐声,这声音越来越大、越细密。我睁大了眼睛:天啊,灯光好像在一瞬间明亮了许多,就像变戏法似的,池子四面站了一溜儿少女,她们只穿了微不足道的衣服……我的心怦怦跳了几下,那些少女就从水池四面一齐入水。最后一眼记得:她们入水的姿势漂亮极了。

我和纪及毫不犹豫地从池中出来。

穿木屐的小伙子试图过来阻拦我们:“这,二位先生,这个池子就是这样,徐福和三千童男童女一起沐浴……”

纪及严厉地说:“对不起,我们不是徐福。”

3

我不得不说,我们来到了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博物馆。纪及因为以前来过,所以他在文物展品面前停留的时间短一点,而我却一直挪不开步子。我知道这样看下去,即便有双倍的时间也看不完,这里还需要以后从长计议。首先引起我好奇的是一件青铜器:鬲。这是一件罕见的甑鬲合体,内无箅,通体素面,口沿外有折,沿下还有两道细细的凸形纹。鬲部为三袋足,实足尖并外撇。这应该是岳石时期遗物,属公元前1800年至1300年。以此推论,这里进入青铜器时代距今已有三千多年的历史。从介绍上看,城市辖区方圆七百公里的范围内,青铜文化遗址即有六十余处,其中仅一个古城遗址就出土文物四百五十余件,包括鼎、鬲、簋、盘、尊等,还有编钟、兵、车马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