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巡·二(第2/3页)
“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小宦官脸上渗出一层虚汗。他突然觉得以自己的好恶来应付陛下是十分危险的一件事,这会儿赶忙应道:“还有的呀,总有的呀。这么大一个咸阳城,各种怪人都有。他们当中有星相家,会占星术;还有人在炼一种神丹;最让人惊异的就是那个大聊客‘老齐’——这个人对齐国掌故、朝野逸事,可谓无所不晓。你以前不是见过他吗陛下?”
始皇想了想,终于记了起来。他如梦初醒地拍拍脑瓜:“听那个大聊客说话,如同梦呓,实在是荒谬而多趣。”
记得那是一个微雨濛濛的下午,一个在传说中被称为“齐国通”的大聊客老齐终于被唤进殿来。这人长得獐头鼠目,样子实在不算雅观。为了遮掩他全身的那股腥膻气,中车府令赵高命人采来五色鲜花。大聊客端坐角落,不停地抽鼻子。
大厅中响起始皇沉沉的声音:“你且说来。”
大聊客叩头,而后合掌道:“微臣如有唐突,还望陛下恕罪。”
“可。”
大聊客闭上眼睛,两手叉起,像沉入深深追忆之中。这样停了一会儿,他以缓缓的语调叙说起来:“咱老齐这人也算个有大口福之人啊……”一句话说得无有边际,一旁的人都吃了一惊,连始皇也愣了一下。但他忍住了听下去。“咱自小喜好奇巧吃物,可谓食不厌精。每有宫廷大宴,吾等必得设法蹭上一顿,口腹大快矣。记得先王三日必有流水长宴,伴有舞乐华裳好不盛大,吾等探头探脑,提一把笛子也就混进去了……”
“唔?这是怎么回事?”始皇终于好奇地打断了他。
“是这样哩,齐闵王这人喜好音乐哩,这跟他爹他爷都差不多,乐队一进宫就乐得翘胡子。我呢,就随上人溜进去了。其实我什么都不会,连笛子有几个眼儿都不知道。”
“哈哈……”始皇笑了。
大聊客老齐被这笑声大大地鼓励了,声音提高了许多:“咱只记着一顿好吃哩!只等大伙儿吹吹打打起来,咱就趁乱往旁一歪,坐到了流水大宴旁,把什么鱼翅海参鲇鱼唇往肚子里扒拉起来……”
始皇眯着眼去看赵高。赵高问:“慢着,你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什么吃物?”
老齐像受了委屈一样吭吭几声:“连这也不知道啊,鱼翅是鲨鱼鳍,海参是长了刺的……鲇鱼唇也是美味。反正都是海里那些有大滋养的东西哩,陛下该弄一点尝尝才好。这些物件一下了肚,不到半天,身上的阳气也就兴隆了,走路有劲爱攥拳,小鸡儿怪精神的……”
赵高笑得身上直抖,一边抖一边用眼角去瞥始皇。他发现始皇由于被这个怪人所吸引,头颅已经往前探了一截。始皇的目光突然眯了一下,接着大惑不解般问道:
“唔,你给我照实说来——你说自己吃过齐闵王的流水大宴,那么你多大年纪了?”
赵高这才猛醒过来,赶忙扳着手指算了起来。还没等算个仔细,那个大聊客就笑了:“我们齐国人活个几百岁也不是什么奇事儿。我爹就活了三百岁。我爹活着时候常讲齐桓公和管仲的事情——嗬呀,我得说,齐桓公更是一个好吃的主儿呀……”
始皇于是不再追究这个人的实际年龄问题,眯着眼睛听下去。
“齐桓公老头儿年轻时候就是个浪荡子,到老了还是那样哩。他喜好房事儿——陛下一听就明白了不是?他最愿吃一些稀奇物件,什么海胆海肠子、鲅鱼丸子胡椒粉;吃起鱼翅来就像吃面条儿,燕窝当成了老母鸡汤一口气就喝去大半碗,还说什么‘寡人就差没吃上一口人肉了,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他这一说不要紧,虽然是半真半假开个玩笑,下边有个叫易牙的小人听了,就回家把自己刚满月的孩子杀了,做了一大碗肉汤端给了齐桓公……”
赵高睁大双眼看着始皇。
始皇鼻子里哼了一声:“竟有这事儿?”
“千真万确,要不说齐国灭亡了嘛,齐国从根上讲就残忍无道啊!齐国的老祖宗们,哼,不是我当着陛下的面说啊,他们比秦国的道德相差十万八千里呢!就拿这其中最有本事的齐威王齐宣王父子来说吧,比起陛下,那也真是九牛一毛,算不得什么。他们这些人个个好色,连齐宣王自己都承认,说‘寡人好色’嘛。陛下也就可想而知了,这都是一帮什么货色……话又说回来,在讲究吃穿享乐方面,他们倒是大有一套的,不像咱秦国,净吃一些羊肉面饼什么的。咱这边,我是说陛下,也该去东边,去齐国那地面上弄点海参鲍鱼回来。”
始皇睁开眼睛:“听说有些长生不老的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