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巡·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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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皇第二次东巡的车队从咸阳城开出来,不久就有消息传到了“百花齐放之城”。百姓一片惊慌,许多人预感到厄运就要降临了。

入夜,户户灯火通明,书声朗朗;明月悬在城上,百花闪烁露滴。身着甲胄的护城兵士偶尔从城垣下走过。夜色愈深,不安和骚动却难以掩去。市民们悄悄盘算始皇车队抵达东海的时间。他们都还记得前不久收缴各种诗书,运往郡内焚烧的情景。那些外来兵士凶残蛮横,竟然在城内殴打众生。好在市民们在许多天前就听到了口风,纷纷砌下夹壁,把一些简册典籍全部藏在了墙中。后来搜书人受到了守城将士的全力劝止,因为众儒生方士纷纷敦促守城将领保护这座“百花齐放之城”。

可是这一次始皇东巡,市民们都觉得凶多吉少。

徐福与众方士一连几天都在商议对策。大家明白,一切须从长计议。徐福一连多日不能安睡,或秉烛夜读,或踱步寻思。他曾仔细研究过始皇生平大事,慨叹不已。按一般说法,始皇出身狄戎,既擅长蛮力又不乏智勇。可是也有典籍佐证,嬴姓源于东海,这里才是他的氏族故里。不管怎么说,如今的始皇正是一个旷百世而一遇的强力之君,多思而雄辩,奇志顽念纵横驰骋,无所不能,挥挥洒洒。修长城,铸金人,惊世骇俗,威震海内。世上每一个生命都在接受大地的教化,百姓的教化,智者的教化——人必得敬畏自然天地;而始皇却是一个例外,他只信自己的神威与智勇,随心所欲……

半夜已过,响起阵阵敲门声。徐福知道这些天来许多人皆无法入睡。方士们把对策写在了竹简上,一一摆到徐福面前:逃、散、智。所有人都看着他。

逃,就是速速逃离思琳城,弃城而去;散,就是散于百姓之间,沦落土地之上;智,就是专于斗智,想方设法与狄戎之王周旋。他思忖片刻,然后把三种不同的竹简一并握在了手中。他们惊呼道:

“先生!我们……”

徐福缓缓摇头:“现在往哪里逃呢?如果逃得近了,还会被捉回来;远了,比如说逃到秦王声威不能抵达之地,也许会长治久安。可那需要多少粮草、船只,更需要长期准备的时间!况且凭一城之力,还不足以成就大事。散?隐入杳无人烟的大山?这样且不说生计无以维持,满腹经纶又有何用?智,这倒是吾等所长。世上事成于周旋,败于莽撞,我们终究还得倚仗智慧。车队已经驶出咸阳多日,很快就要抵达东海,我们已无太多时间。逃为目的;散为补救;智为手段——三者合用,是可行也。”

有人小声议论:“尽管秦王第一次东巡没有毁城杀人,可是这个‘百花齐放之城’早已成为他的眼中钉刺,他总有一天会那样做的,这一天恐怕已经不远了……”

有人赞同说:“他要我们做完最后的事情;事成之后,他还是要毁城杀人……”

只有一个颧骨高高的老者站出来说:“徐福,如此这般,万万不可。齐亡秦立,乃天意也。一个忠义贤者应该顺应天意效力君王,即便身受杀戮,也算尽到了一份忠义。若不然,必留下千古骂名。”

老者的话让人目瞪口呆。徐福说:“如此愚谬倒也可爱,不过我想问一句先辈,留在这里任其宰割,化为灰烬,忠义何存?归顺暴君,助长凶蛮,又算什么贤者?人无非从天地万物中汲取精华,义理神思之于我们,就好比果实之于车船。我们暂且负载而已,远非物主,有何权力将其拱手交与暴君?一只蠢猪见了屠刀还知道奔跑,一只野兔面对矛枪还要尽力躲避,更何况学富五车之士!”

老者唉唉不已,再不吭声。

众儒生方士散开之后,徐福仍无睡意。他再次打开一卷卷简册。

2

始皇东巡的车队越逼越近。有关车队沿途的各种说法都传到了思琳城,市民更加惊惧。徐福却与往常一样,神色安然。几天过去,有人来报:始皇已在琅琊台下驻扎,帐篷十里,旌旗飘扬。那里又开始大肆搜罗儒生方士,而且待遇很差,让他们挤在通铺上,吃粗粮菜叶,还不准随便出走。徐福叹息,深知那些人厄运将临。

十天之后,又有人慌慌来报,说不得了啊,像在咸阳一样,琅琊台下又一次大开杀戒:起初就因为跑了几个儒生和方士,秦王就一口气把所有人都杀掉了,整整四百多人啊,血流四野,到处都是凝固的血块……

一天天过去,再无新的消息。这样直到有一天传来确凿无疑的口讯:始皇的车队直奔莱山而去了。

徐福在帐内焚香,闭门不出。

又有消息:始皇的祭祀队伍就在山麓安营扎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