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行(第2/4页)
终于赶到了思琳城遗址。可能是有些心切吧,这一天我多少有点傻,不是到离这里不远的那个县城宣传部门打听纪及,而是直接登上了殷山遗址。于是我又一次看到了那个令人费解的土丘,再次为它显赫的名声感到疑惑。与上次不同的是,这里已经开始了发掘,那剖开的一处处地方正被绳索拦住了,上面还盖了塑料薄膜。有人在那里守护着。看来这里的考古工作正在加快进行。我问他们有没有一个叫纪及的人来过这儿?他们说来的人太多了,我们怎么晓得?
我在发掘现场流连不去。我好像在用这个办法消磨时间,想奇迹般地看到纪及从一个地方钻出来。就这样一直磨蹭到天色渐暗,我才往县城走去。宣传部门只剩下了一个值班的人,一问,果然不出所料。他说:“纪及就住在招待所,他在等一个人——大概就是你吧?”
我匆匆赶到了那里,纪及已经吃饭去了。我赶到餐厅,一眼就看到了他—— 一张脸给风吹得更黑,头发乱蓬蓬的,那模样简直就像一个窑工……我故意一声不吭在他身边坐下,然后抓起一个馒头就啃。他觉得有点奇怪,一回身看出是我,“呀”一声站起来。我笑了。
他的屋子里共有两张小床,其中一张当然是留给我的。纪及高兴得很,说:“嗬呀,你终于回来了。”
我告诉他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海市蜃楼”。
“真的吗?”纪及的眼睛瞪得很大。
“真的!可惜我没有带一个摄相机给你拍下来。”
纪及搓着手:“哎呀老宁,我在这一带活动多久了啊,不知看过多少关于‘海市’的记载,那么多人在讲,可就是没能亲眼看到!这是一种缘分啊,你这家伙自己都不知道福分有多大!有一回我在这一带的海边听一个打鱼的老人说,有一年秋天他正在海滩那儿割柳条,正挥动镰刀呢,一抬头,正好看见了对面大海上出现了一道城墙似的东西:很高很高,青乎乎的。他当时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只觉得怪啊,大水中央这时怎么垒起了这么高的大墙呢?后来才慢慢醒悟过来,一拍脑袋喊:‘海市!’我请他说细致一些,他告诉我,那个城墙看上去清楚得很,它的石头、砖块,差不多都看得见呢。当时我莽莽撞撞问了一句:是不是秦始皇修的长城?他说不是,不是,那是一座方城哩……到现在我也不明白‘方城’是怎样。从道理上讲,由于光学作用大气折射,即便是很远的景物也会投映过来……”
他让我再详细一点讲讲这次“海市”奇遇,我就从头又讲了一遍。
纪及在旁边一个劲儿咂嘴,说从这点儿看,他的运气真的远不如我。
我问他这几天考察顺利不顺利、收获大不大?
“还算顺利。看到了很多新的出土文物,收获很大。你知道吗?在殷山遗址北面又有了新的发现,不过……”他的脸色暗淡下来,“那个遗址离一户人家稍微近了一点——其实相距有一百多米呢,与那户人家根本没什么关系,可对方硬说要挖就破坏了他家的风水。博物馆的人好说歹说,还是不行。原来那户人家是这里的一霸,谁说也没用,不让动土。最后有关部门答应包赔一大笔钱,这才获准动手……我去看了那里的夯土,听到的一些事情简直……”
我看着脸色发青的纪及,发现他像站在冷风里一样。
“说起来你肯定不信,可这全是真的。这家伙是以前的村头,而且是选上的。村里的选举有时能把人气死,那些无钱无势的人、没有一个大家族支持,天大的本事也选不上。反过来要是一个恶棍,有钱,村里人就不敢不选他。这家伙当了头儿就像老虎长了翅膀,想怎么就怎么,直到有一天干腻了,再指定一个人代他干。我要说的是他邻居的事儿——那一户只有父女两人,一个老人领着刚刚高中毕业的女儿过日子,她叫月月……”
3
穿过殷山遗址往北,一眼就能看到百米之外的那个村庄。还没有进村,只要稍一留意就会猜中那家伙的房子:最边缘的一簇建筑高大逼人,虽然不是楼房,但由几栋连接一起,围成了一个十余亩大的三进院落,虎气生生。我们从它大门口的石狮旁绕开,往东走了不远,就来到一个矮矮的小房跟前——它小得像鹌鹑窝。
院里有人咳着过来开门,一拉门扇见到纪及,立刻热情起来。老人看上去有六七十岁了,其实只有五十岁。他腰弓着,一对眼珠灰黄浑浊,头发黄白相间稀稀落落,有的地方还露出了几块秃斑,已是十足的老人模样了。这三间小屋里只有他和女儿两人,他睡东间,女儿睡西间——女孩有二十岁左右,一听到来人就回避,无法看清她的模样。老人突兀地告诉一声:女儿已经有婆家了,然后扭头与纪及小声说起来,最后声音大了:“可是……可是……‘二秃驴’,”他手指西边,“那畜牲还要来哩!”他讲不下去,眼泪刷刷流下来,一个人起身到外间去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