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巡·九(第2/4页)
“它们最早是那些沿海人模仿鱼皮做成的;因为所有鱼都穿了紧绷绷的粗鳞衣,他们于是特意纺出像鱼鳞一样的布穿在身上。他们唤这种裤子为‘鱼皮衣’;可是几千年后,人们也将给它取下一个新名儿。”
始皇皱起眉头。他本来想发布一个新的旨令,就是将咸阳街头所有穿“鱼皮衣”的人全部斩首;但后来一想恐怕“过犹不及”。他细长的眼睛闪了闪,生出一个崭新的念头。他让人在咸阳街头腾出一溜儿巨大的空屋,将所有穿“鱼皮衣”的人一律收进屋中,然后命令那些最为悍暴、粗野和好奇的士兵手执剪刀,将所有这些衣裤都剪碎割烂,并且不再给遮羞的新衣,让他们带着条条布褛走上街头,让他们无地自容!
一声令下,咸阳城里纷纷行动起来。结果最时髦的男女全都暴露了身子。当时在咸阳城暴露身子可是一件羞辱族宗之事,于是他们一族再也不愿收留。又因咸阳城内早就施行了商鞅的什五连坐法,所以街坊邻居都不敢收留这些年轻男女。他们一个个下场凄惨,不得不忍辱负重逃到边关,加入了修筑长城的队伍。大将蒙恬来者不拒,马上给他们发了套装。这些套装也是粗布制成的,不过宽大结实,上面编了号码。
有一天,始皇正穿了民装在咸阳街头闲走,竟然听到了齐国的靡靡之音。他想不到有人竟如此大胆,也想不到执掌京畿的中尉竟这样松弛。因为唱齐歌奏齐音乐是必定要遭受发落的。可是这次却是一个例外——
他迎着那声音走去。原来是一个华丽的车子,车上由贝壳装饰,一看就知道从齐国而来。牵马驾车的是一个穿戴丝绸的巨贾,车上有一位美女,是她在那里弹琴唱歌。所有人都驻足倾听、观望,啧啧称奇。就连那些卫士见了惊人的美色也目瞪口呆,一时忘记了应尽的职份。他暗自感叹,认为此女无啻于天仙下凡!他站在那儿,直看得大汗淋漓,然后唤住了一个身强力壮的卫士,掏出了腰牌。卫士急忙下跪。始皇揪着耳朵将他提起,对他咕哝了几句,然后悄然离去。
那个粗壮的卫士命令身边几个兵士将车子围住,接着将那个歌唱的齐国美女、连同她的琴,一块儿扛在肩头,飞也似往宫内跑去。
“朗朗晴空之下,有人竟敢哄抢美女!”大街上有人叫着,乱作一团。
那个牵马的巨贾搓手顿足,可就是没人帮他。
美女被扛进宫内。始皇穿上衮袍,戴上冠冕出迎。
那女子长得高大而俊美,泪痕未干,见了始皇,身子悚悚抖动。始皇托起她的下巴问话。齐女一一作答。始皇说:“随从商贾最无出息。朕封你为宫中贵人。”
那个美女就成了齐姬,得到了始皇的宠幸。始皇对其无比爱怜,日夜带在身边。以前他每天都要看三车竹简,可是自从齐姬来到宫中,改为每天只看一车竹简,而且还常常是草草掠过。一个善于进谏的大臣拜见始皇:“陛下,齐国女子履历不明,再说又来自敌国,陛下与之朝朝暮暮,既有伤体魄,又有损国格。”
“此话怎讲?”
“秦国地广人稠,美女如云,何必去齐夷边地寻一女子,此其一;齐王诡计多端,使用此计蛊惑始皇,刺探消息也未可知,此其二;还有,自古女色可畏,枕风足惧,齐女伴随日久,社稷伟业如何了得?再说……”
始皇打断了他的话:“简单点说就是了,你的意思无非就是这个女人不能要,是不是?”
大臣点头。
始皇哈哈大笑,用食指点着他的脑瓜:“你这个老朽,以为敌国的美女朕就睡她不得?别说齐国,六国美女朕皆睡得也!”
2
他发现自己伏在了厚厚的云朵上——好像某个画师在板壁上画过这样的模样,就是人待在成片的云朵上,踏云而行。此刻他真的站在了云端,躺在了云朵上。好软的云朵。他驾着白云在高空驰骋。往下望去,大山变矮,人成了一个个小黑点。所有的河流都历历在目,还有庄稼、梯田。他只嫌那个从东部驶来的车队走得太慢了,它简直是一寸一寸向前挪动;后来他才隐约知道,这车队是往咸阳而去的。好像车子上要发生什么大事——这事儿委实不少,大概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事件之一,所以此刻整个疆土才变得一片死寂,鸦雀无声;所以才有那么多黑色的乌鸦随着车队一路盘旋。
他努力让身下的云彩降下去,降下去。他仔细辨认,终于看到了车队里垂头丧气的兵士和一个黄脸皮的人。他认出那人是李斯,另一个胖胖的人就是中车府令赵高。他从高处才把赵高的样子看清楚,原来这个人那么丑。他又一次看到了巨龙般的长城,发现有人在刚刚修好的长城那儿撒尿,不禁怒从心起。他想惩罚那个人,却又觉得这种惩罚没有来由。他凭什么去惩罚那个人呢?难道这个长长的巨大的城墙真的那么神圣?真的那么不可亵渎?这又是谁修的城?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