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2/5页)
“怎么是摊派?”张仁有些恼火,“说过多少遍了,是自愿入股,年底分红!”
“有‘自愿’两字,俺还是自愿先不入。”
张聋子见羸官十分尴尬,陪着笑脸说:“你不知道,这些人都让集资集怕啦。
这样吧小岳经理,你跑一趟也不容易,我和俺这帮伙计再说道说道,尽可能的话也援援助,只是你别嫌少。……”
话说到这份上,羸官只好谢过张聋子出门了。出门没走几步,院里传过声音:“忒!就这帮子人吧!嘴上没毛,说句话没根鸡毛沉,还办厂子?办火葬场吧?”
“也别说这话,当不准李龙爷开恩,还真有门道睐!”
“有门道你去人上一股哇!”
“忒!我没那钱,有钱也得找个可靠的主儿!……”
羸官肝火哧哧往上蹿,也只得强自忍住。一行人闷闷地走过石子铺成的高低不平的街面。街面上“嘎达嘎达”的脚步响,跟卖豆腐的小贩敲的木鱼似的,单调得让人心里着火。
“我岳羸官这一下子算是一栽到底啦!”来到村边路口时,羸官终于爆发起来。
他指着初胜利、张仁、红鼻子哥哥,气势汹汹地说:“你们也别埋怨人家瞧不起咱这伙人!你就看看吧,一个一个:光不溜秋的小平头,一百年前丢猪圈里的黄鼠狼子皮,推单轮辕车那阵的牛鼻子鞋,脸上跟霜打的地瓜叶子没半点两样!我要是腰缠万贯,我也不朝这伙人手里投!撕了烧火,还能烧开壶水嘞!你再看看这片兔子不屙屎的穷酸地方!看看这些没见过三尺半天、有几个钱恨不能藏裤裆里的老百姓!
穷?不穷那才是邪门!你想不让人家穷,求爷爷告奶奶人家还不理那个茬哪!”
羸官粗声粗气地诅咒着。他多年的心愿,筹划多时的宏图,竟然因为集资不成而濒临破灭。一腔热血,如同洒进冰窟窿里。震惊、失望、悲哀、愤怒,一齐化作火焰,突破理智的防线,喷射而出。
众人被惊住了。吴海江、张仁、红鼻子哥哥,不认识似地望着他。初胜利也愕然地皱起双眉。在他的记忆中,只有上中学时一场糟糕的篮球比赛之后,羸官有过一次类似的表现。
“行啦!”羸官犹自舞着胳膊,“你们尽了力,我也尽了力!权当咱们吹了一通牛皮做了一场梦!水泥厂靠边!董事会解散!咱们各人还回去忙各人的事去!开路!”
他朝吴海江瞟过一眼,径直大步朝不远处的小上海走去。
张仁、红鼻子哥哥垂下了脑壳。吴海江打了一愣,只得随后而去。初胜利这时却突然绷起眼角,把冷冷的目光盯到羸官脊梁上。
“岳羸官!”羸官来到小上海前,拉开车门要向上跨步时,初胜利突然一声吼,跃到面前。
“岳羸官!你骂了我们一通、咒了我们一通,抬抬脚就想走?”初胜利指着羸官的鼻尖,凶凶地:“你说明白,哪个给你的骂人咒人的权力!是宪法、党章还是你那个无法无天的老子?还有,建水泥厂是签了合同作了公证的,董事会是大家协商推选的,你想靠边就靠边?你想解散就解散?你好大的口气!”
初胜利的反攻,使羸官愕然地打了几个怔愣。但他留下几束冰冷的目光,还是钻进了小上海。
这越发激怒了初胜利,他抓住车门扶手吼着:“滚!你滚!液回你的大桑园去!以后你再说……”
车门关了,小上海一运气力,甩下初胜利等人风驰电掣而去。
一阵尘土飞扬,旋即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初胜利一声悲叹,把半截砖头砸到路边的石阶上。张仁、红鼻子哥哥眼前一阵发潮,几乎要落下泪水来。
一切都结束了!水泥厂、董事会、“二龙戏珠”,一切都结束了!
经过了片刻沉默之后,初胜利、红鼻子哥哥跟在张仁身后,默默地朝村里走去。
受了半下午气,两人还没登张仁家的门槛,还没喝一口热水呢。
三人沿着街面走出不过一百米,背后忽然一阵车声,没等他们回头察看,那辆熟悉的小上海已擦身而过,接着“吱”的一声,停在了前面的街口上。
车门推开,羸官神情严肃地出现在三人面前。他带着几分冲动地注视着初胜利,一步一步走上前去。突然,把重重的一拳落到初胜利肩膀上。
初胜利的双眸里荡起了碧波。……一小时后,小上海重新行驶在通往小桑园的公路上时,羸官已经与来时判若两人了。他的一通“气冲斗牛”和初胜利的一通“重炮轰击”,使他在倏忽间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难以原谅的缺点和弱点。当他终于战胜了自尊心和虚荣心引起的痛苦,毅然掉转车头,追到初胜利他们面前时,他多么希望同窗好友和伙伴们,狠狠地骂他一通或者煽他几个耳光子啊!还是初胜利说得对:反对什么,不等于自己就不存在或者不会沾染、滋长什么;每一个人都必须在生活的浪涛中,不断洗刷和完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