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7页)
胖子扶起阿炳,阿炳起身,鸽子落在地上,随后又被阿炳踩扁了。
张护士长抱着襁褓回到产房,对林小芳开玩笑地说:“你们家阿炳真没出息,可惜你没见他那个样子,激动地都晕过去了。”
林小芳异常虚弱,面色苍白,但听了这话,马上坐了起来:“啊,他没事吧?”
“他有什么事,回去睡一觉就好了。我已经叫他回去了。”
“他走了?”
“胖子陪他走的。”
林小芳忧心忡忡地重新躺下,张护士长把襁褓放在她枕头旁边。林小芳看着新生儿,百感交集。
头痛似乎让阿炳睡不着觉,辗转反侧。
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也张得大大的,像被痛苦折磨跨了,是一条苟延残喘的鱼,吐着粗气。
黑暗中,阿炳起了床。桌上,放着那部录音机。
天光还很微弱的时候,阿炳就摸索着出了自己房间的门。
胖子已经炖好了一只老母鸡,冒着热气。
胖子见阿炳,说:“哎,怎么不睡了?还没有叫你,你就起来了,当了爹就是不一样。你等我一下,我把鸡汤倒进罐里。”
“不去医院,我要去上班”。
“刚有了孩子不用上班的。”
“要去,要去上班的。”
“你是想去给你妈打个电话,给她说你有孩子了。”
“不是,我要去上班。去机房排险,没有我,他们排不了的。”
“那还是上班重要。我先送你去上班吧!”
“还早着呢,你去医院,我去上班。我找得到。”
胖子笑了:“是啊,你找得到,701的任何一个人都会给你带路的。”
胖子兴冲冲地拎着鸡汤罐子出了院门。
安在天带阿炳打过电话的那个房间,阿炳摸了进来。他走到电话旁停下来,一把拿起了电话,电话里其实什么声音都没有,阿炳却对电话大喊了一声“妈”, 随后像真的通电话一样,诉说着:“妈,我想跟你说话。安同志说过,我离你说远很远,说近也很近,我在电话这一头,妈在电话那一头。妈,你跟在我耳朵边上一样……你在出气,我都听见了……”他从脖子上取下她妈送的纽扣,把它举起来,眼泪刷刷地往下流着,“你不能保佑我……玉能保佑我,你不能……你是骗子……骗了我,骗了我妈……妈,它是骗子,我要把你扔了……”他把纽扣狠狠地扔到了脚下,又用脚踩了上去。
阿炳任眼泪流着,摸着玉,继续诉说:“妈,你听见了吗?我把纽扣扔了,还用脚踩死了它,像踩死一只蚂蚁,妈,我为你出了气,你从不骂他,我替你骂了他。妈,你别自己跑出去拣柴火了,你现在有钱了,别怕花钱买,花完了701还会给你寄,安同志不会不给你寄的。妈,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在不在电话那一头呀?我过来找你,你要接着我……”
电话一直悄无声息的,阿炳抱住电话,“呜呜”地哭起来……
胖子送完鸡汤,连蹦带跳地回来了,四周安静极了,阿炳好像已经上班去了……
门口有只小鸟,叫了几声之后就飞走了。
安在天出差回来了,他风尘仆仆地从吉普车上跳下来,往门里走去。站岗的哨兵忽然把头低下了,不敢看他。
安在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走了进去……
安在天进了院子,正在行走的人看见他,都像要躲着他一样,匆匆走掉了。
陈科长在躲安在天的视线,逃一样地跑进了机房。只有钟处长走出值班室,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他。
忽然,仿佛起风了,树叶沙沙地响了起来。
安在天的耳朵动了……四周的景物,近了,远了,飘忽起来……
他的手一松,旅行袋掉在了地上。
安在天就这样站在院子中央……
值班室里,钟处长鼓足勇气,给安在天讲述阿炳的死因。
“我进了那个有电话的房间,就是阿炳婚前你住过的那个房间,看着阿炳蜷曲的身子躺在地下,手里攥着那个赤裸的电源插头,他已经被该死的电流烧得一塌糊涂。胖子可能是发现以后给吓坏了,想去救他,在拉他的同时,也触电身亡了……”
钟处长艰难地说完这些话,想喝口水,却发现缸子里是干的。他起身去倒水。
安在天的喉咙动了一下,喃喃地说:“……那个电源插头我知道,一直叫人来修,可是就是没有修。”
阿炳曾经住的房间里,到处飞扬着纸鸽子。物是人已非,安在天呆呆地站在门口,久久不愿意进去。
桌上放了一个布包,包袱皮还是阿炳当初从乌镇带出来的,蓝底碎白花。安在天慢慢地走到桌前,迟疑地伸手,打开布包,他的目光里透出一半是悲恸,一半是恐惧的神情。先是一层绒布,后是一层麻布,里面才是一叠钱和那部录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