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5/30页)

“放驼的牧工常常拿生地精救急,你没进过沙漠你不知道,到了沙漠深处能吃到嘴里的都是救命稻草,跟在汪洋大海里一样。”

“我还想问你一句,别说人,就是鬼也害怕戈壁沙漠。”

“戈壁沙漠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待久了,习惯了,你就离不开啦。”

“我还是相信我的感觉,从敦煌开始,出嘉峪关,越走越荒凉,别说待十天半月,在路边尿尿望一眼戈壁滩都绝望得不得了,我就不信你没有这种感觉。”

“有么,咋能没有?绝望,孤独悲凉,这些乱七八糟的感觉混在一起,反而不想离开了。”张子鱼说这话的时候那么平淡那么坦然,还瞥了武明生一眼:“有这种感觉,我才觉得我还活着,我还有一口气。”张子鱼就给武明生吟了一段古波斯诗人鲁达吉的诗:“许多沙漠被开拓成百花盛开的花园,也常常可以遇到有过金色花园的沙漠。”武明生回味好半天:“你还真成了新疆人。”

武明生走后一个多礼拜,张子鱼天天去西戈壁。精河县城就那么一点点,张子鱼和叶海亚一会儿就穿过小城和田野,戈壁跟大海一样猛然出现在林带外边,瀚海上滚动着巨大的太阳;太阳离开天顶往西倾斜,越斜越大,占满了整个西天,几乎躺在天上了。他们总是下班以后散步到西戈壁。夏秋季节,白昼长得可怕;六七点钟下班,十二点太阳才落地平线,他们可以在野外待很久。除了采药人和放骆驼的人,很少有人到戈壁上去。叶海亚总是坐在林带边的歪脖子树上,戈壁与绿洲之间的浅滩地带,林木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不少树贴着地面横着生长,就像一条长凳,专门供人休息,叶海亚就坐在长凳一样的老榆树上,树皮跟铁甲一样晒得热烘烘的,横着生长的树冠就像茂盛的绿色狮子头,鬃毛油光闪闪。她不止一次问过张子鱼: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戈壁滩有啥感觉?张子鱼告诉她:就像走在月球上。记不清是第几次了,张子鱼告诉她: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远方刷刷地响,那是灵魂离开了身体,灵魂总是走在前边。还有一次张子鱼告诉她:走着走着就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突突跳,脚步就轻下来,放慢速度,这下听清楚了,是大地的心脏在跳动。叶海亚就不敢再问了,叶海亚知道在她走进张子鱼的生活之前,张子鱼就已经这样了。

张子鱼告诉妻子叶海亚:毕业前的一个中午,他在校园里走着走着就看见投在地上的影子离开他,越走越远,越过操场,越过楼房到远方去了。

“我就是跟着我的影子到了精河,在这里碰上了我的影子。”

“你碰上的是沙尘暴,沙尘暴总是影子先到。”

“先到的是我。”

“你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心里有那么大的阴影,都赶上沙尘暴了。”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没意思。”

“不想说算了,好好过日子吧,安安静静过日子吧。”

“安安静静,这里可真安静。”

张子鱼告诉叶海亚他在艾比湖大草滩与放羊的蒙古人喝酒的故事。两个孤独的人相遇,谁也说不出话,无论是戈壁还是草原都给他们结了一层坚硬的甲。他们坐在一起,各自拿出自己的酒交换,三个瓶子对一个驼皮酒囊。喝了两个时辰,都醉了,瘫软在地上,身上的硬甲慢慢化开,就开始断断续续地唱歌,想到哪唱到哪,也不知道唱了多少歌子,总算把自己唱醒了,把身上的硬甲化开了,两个陌生人握握手,互相告诉对方:我来自温县,我叫乌兰·哈茨儿。我叫张子鱼,来自精河,就愉快地分手了。两个愉快的人就像旷野里的鱼,柔软轻盈迅猛。已经在大漠生活两年多的张子鱼知道乌兰·哈茨儿蒙古语是幸福的红脸蛋,穿越戈壁沙漠专门来排解他的孤独与寂寞。张子鱼告诉叶海亚:“他的脸那么红,五官都看不清楚,整个面孔就是一团喜庆无比的火焰,等走到我跟前时我已经把他当成太阳了,当成一个久别重逢无比忠诚的朋友了。”叶海亚就告诉他:“朋友就是你的太阳。”叶海亚问他:“你以前没有朋友吗?”张子鱼告诉她:“有过许多许多朋友,见到这个陌生而温暖的蒙古汉子我才知道那都不是朋友。”“你为什么这样绝望?”“因为我没有唱过歌!真正敞开心怀地唱歌是在戈壁沙漠。”张子鱼开始吟唱红脸蛋的蒙古汉子教他的歌曲。

“骑上我的粉嘴骏马

把草原平川折叠起来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