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42页)
孟凯都记不清他怎么跟张子鱼接上火的,不是吵架,是烟,男人们交往的必需品,莫合烟也好,香烟也好,对个火就能交流。真记不清谁先主动给烟的,两个男人很自然地对个火,抽上了,坐在沙漠边的枯树干上抽烟聊天,连天上的老鹰都感到奇怪,老鹰旋来旋去,发出一声声尖锐的长啸,他们的话题就很犀利。
应该承认从西安回来的孟凯单独面对张子鱼时确实有某种心理优势,话题理所当然由孟凯挑起,“男人应该让心爱的女人过上好日子对不对?”张子鱼点头。孟凯声音就高起来:“你的好日子就在戈壁滩,蜜月在沙窝窝里过,饭后散步把荒漠当公园,你就这么跟叶海亚过日子?”“我们过得很好。”“新疆不光光是荒漠还有绿洲还有花园还有森林草原湖泊,你个大男人你应该带上妻子去美好的地方,叶海亚是你妻子。”“那些地方她都去过了,她不喜欢旧地重游。”孟凯就站起来了,孟凯就一步一步走过去,走到张子鱼跟前:“我原以为你感情受过挫折女人伤害过你,你根本就没有向人家表白嘛,没人伤害你嘛,你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嘛,天下还有你这种男人。”张子鱼坐着不动就像对着风说话:“真心爱一个人,毫无保留地爱,就像沙漠,到了沙漠才明白要爱就毫无保留,一点不剩地把自己最真实的东西交出去,梭梭红柳骆驼刺在沙子里吸不到水分就在空气里吸,空气里吸不到就在太阳一起一落的温差里吸,吸到的都是真实的东西,一点假都掺不了,沙漠里都是真实的东西,再没有比戈壁沙漠更真实的地方了。”张子鱼朝孟凯笑一下,伸出一只手,手心里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灰不拉叽的草籽,张子鱼轻轻地对着手心呵气,几分钟后草籽颤动变绿吐芽长叶,就像灰绿色小昆虫,颤颤巍巍,两小时后就枯萎了,生命结束了,张子鱼轻轻一吹,生命的尘埃就随风而逝,张子鱼就说:“消失的都是美好的东西。”孟凯自己都感到自己猛然抖了一下,就像狂风中的树。张子鱼说:“这是我在沙山子发现的,沙山子治沙所的专家告诉我这种奇特的植物连名字都没有,治沙所的人就叫它湿死干活,只要有一口气在,就拼命吸取水分,有水就有生命,沙漠里有许多美好的东西。”孟凯小声问张子鱼:“向心爱的姑娘表白就那么困难吗?”“有时候很困难,比在沙尘暴里吸口气都要难几十倍几百倍。”说完张子鱼就走了,叶海亚在村子里等他呢。
孟凯朝倒卧在沙地上的老榆树连踢几脚:“张子鱼你这王八蛋,你把荒漠当心灵安慰,叶海亚可要跟着你这王八蛋吃苦受累呀。”喊叫完了,孟凯就一屁股坐沙地上,沙地滚烫,屁股着火一样,孟凯流下了泪。司机表哥就说他:“你最大的失败就是没有跟叶海亚共患难,患难夫妻,女人给心爱的男人才献出一切,女人最大的痛苦是什么都没献出过一根头发丝都没有。你为叶海亚高兴吧,你看她给张子鱼巴心巴肺的样子。你在她跟前都是你体谅她。”“张子鱼咋是这个即,西北地区把精液叫“sóng”。骨头里射出的水即生命之水。样子?”表哥就笑:“弄清楚一个人的样子就得追根溯源查三代,兄弟,你这辈子大概要耗在陕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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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明生有意识地封锁着新疆人孟凯结识西府乡党。乡党这个称呼在陕西有特殊的含义,尤其是关中地区。自古关中帝王州,渭河两岸埋的全是周秦汉唐的帝王将相,宫廷里分帝党后党,文武百官分朋党,老百姓则分父党母党,以此类推,同一个地方就是乡党,陕北乡党、陕南乡党、关中乡党,关中以西安咸阳为界分为西府乡党东府乡党。武明生介绍给孟凯的全是西府乡党,最近的要算西府十三县区的渭北乡党。武明生跟张子鱼同属一个县,孟凯知道他追根溯源追到情敌张子鱼的根上了。中文系毕业的孟凯知道根的原始意义就是男性的生殖器,根与本都是这个意思。孟凯跟张子鱼的渭北乡党握手时,孟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脑子里闪出大漠地精的样子,心里呐喊:张子鱼,我摸到你的卵子啦。这个县政府某部门的小公务员,跟张子鱼同一个村子,从小学到高中的发小,等于张子鱼的秘密档案嘛。武明生给大家介绍时说孟凯是张子鱼新疆同事,做生意下海啦。在西府岐山臊子面馆里边吃边聊,气氛很好。孟凯跟张子鱼的同事一样,拿出两大包精河枸杞就说是张子鱼捎给家里的。
从那以后,张子鱼家里经常收到同事捎来的土特产,枸杞居多。张子鱼家人很少明白精河不是一个荒凉的地方,不会比宁夏差。关中西部与宁夏相邻,陕西人对宁夏还是很熟悉的。武明生哈哈一笑:“兄弟,下一步嘛就该捎地精啦,张子鱼甭想刺狗子装睡着。”新疆人孟凯不明白刺狗子装睡着的意思。武明生也不想说明白,就说:“中文系毕业的不明白文学语言?你娃就没好好念大学嘛,你娃光知道缠女娃娃缠了七八年还没缠住,唉,都是地精惹的祸。”“你别刺激我,你不就想急着让张子鱼出丑嘛,张子鱼有叶海亚,就不用吃沙子啦。”“事实上他还往沙漠里跑,不是吃沙子是喂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