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5/43页)
武明生再也不好意思见那个女人了。武明生失落得厉害。堂兄武明理看出来了,可武明理理解反了。“兄弟不要担心,已婚妇女有阅历有经验皮实抗摔打,要跟小姑娘一刀两断才麻烦呢,弄不好割腕、卧轨和跳楼走极端让你防不胜防。”武明生喝了一口酒,笑得龇牙咧嘴很难看。堂兄武明理就郑重其事地警告堂弟武明生:“断了就断彻底,可千万别婆婆妈妈发贺卡寄明信片给自己留后遗症,二返长安死灰复燃那麻烦就大啦。”武明生没反应,武明理就说:“该考虑婚姻问题啦,估计给你打主意的人很多,听老哥一句话,大学毕业,西安姑娘,北京上海的更好。”“最近有点乱,安静上一段时间再说吧。”“知识分子就是不干脆,割个小痔疮都要流一脸盆血。”
武明生的心能不乱吗?两个月后女人跟丈夫复婚了。女人还给武明生发了请帖。婚筵规模不大,两个包间,四桌饭,都是至亲好友。丈夫很热情地感谢武明生这个好老师,孩子能考上重点中学全是你的功劳,两个男人心情很复杂地干了一杯。孩子上初二了,理所当然地喊武明生老师。破镜重圆的夫妻在经历了无数坎坷之后显得更成熟更稳定更有魅力,女人全身散发着喜悦和幸福。武明生看到的已经不是一年前东大街一家三口过六一儿童节时女人那淡淡的微笑了,武明生的灾难就是从那微笑开始的。女人跟丈夫一起过来给武明生敬酒,女人离他这么近,女人身上的气味他太熟悉了。三年前他们初次见面时女人身上的香水味让他难以自持,随着他们交往的加深,女人的香水味越来越淡,两年以后女人基本上不用香水了,女人素面朝天了一段时间,开始发生奇妙的变化,身上开始散发天然的芳香,复婚这一天这种天然芳香越发浓烈。农民的后代武明生明白这种天然芳香是男人的生命之水浇灌的结果,武明生刚刚萌发这个念头,马上有人嚷嚷:香喷喷的新娘连香水都不洒,新郎给她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好多人跟着起哄,这份功劳很轻易地归到新郎身上。新娘幸福地仰望着新郎嘴都笑歪了。在影视剧中,此时此刻女人都要飞快地扫一眼宾客中给她生命注入巨大力量的那个男人,武明生很不幸,影视剧的情节没有发生在他身上,他的失落沮丧全在心里,脸上已经看不出来了。
回家路上,他想到张子鱼,他开始明白张子鱼这狗日的把心思埋得那么深,深得连本人都不知道。
武明生在单位的微机上查文件,操作人员把不用的文件用新文件覆盖了,武明生就问人家:“再也不能恢复了吗?”人家就告诉他:“删除的文档可以从回收站找回来,覆盖掉的文档就彻底消失了。”武明生就这样被那个丈夫从女人的生命中彻底覆盖了,就这么简单,他还有什么不死心的呢?
父亲病危,医院都下达死亡通知了,兄弟几个给父亲用白酒擦身体,穿老衣,兄弟几个第一次见识赤身裸体的父亲还有些不习惯。令人更惊奇的是武氏家族男人们特有的硕大的鸡巴在死亡来临之际缩回去了,跟乌鱼脑袋缩进龟壳一样。那一刻兄弟们的反应各不相同。武明生不知道兄弟们的心思,武明生很清楚自己的心思,那一刻他马上体验到的是他的生命之根如何从那个女人美妙的身体里一点一点退出来。武明生沮丧得无以复加,抱住脸坐在床边,兄弟们以为武明生为父亲而伤心,兄弟们就让他歇一会儿。少一个人,兄弟们反而更利索了,把父亲抱起来,穿裤子时父亲发出了声音,心底的那口气吐出来了,上下通气了,父亲睁开眼睛,生命又回到父亲身上。
另一个特大喜讯是堂兄武明诚不胡骚情了,诚心诚意回到老婆身边。家族长辈们还是一口一个大瞎明诚,已经是一种赞许的口气了,明诚不再是瞎了,明诚老老实实把公粮缴给老婆了嘛。
老家人的意识里,男人把公粮缴给野女人,等于鸡把蛋下到别人家鸡窝里,比贼娃子还可耻,比贪污腐败更令人不齿,在农民眼里还有啥比糟蹋更让人鄙视的行为呢?十个馒头生一滴血,十滴血生一滴,一次公粮几百滴不止,需要多少粮食补充体力?农民的小算盘哗啦一响兑换出来的都是粒粒皆辛苦的粮食。天地万物的种子,跟命根子一样重要,农民有一句话叫宁吃屎不吃籽,灾年宁可饿死也不吃种子,在农民眼里这种东西是万物的起源也是万物演变流传的奥秘所在。可以成为一个恶人成为一个大坏蛋,也不能做一个瞎。“文革”后期村里来了一批知青,生产队长跟那个时代所有农村干部一样贪恋年轻漂亮洋气的女知青,武明生他们村的干部也不例外,日了一个女知青,男知青就闹起来了,生产队长死不认账,女知青光哭不说话。爷爷旗帜鲜明地站在知青一边,队长嘴硬不认账,爷爷就舀一碗凉水逼队长喝,爷爷是长辈,不打不骂,就让你喝深井里刚打上来的生水,一边是气势汹汹的知青,一边是乡亲们,爷爷像给小孩吃药一样捏住队长的鼻子,老骟匠的手劲很大,一匹马都能摔趴下一个队长算什么?硬是把一老碗生水灌进队长肚子里,农民都知道刚刚日过女人的鸡巴生水一激就永远也硬不起来了,队长也知道,可队长动弹不了,全村人都看着,这个老家伙的手跟铁钳一样死死地卡着他,两根手指捏鼻子,胳膊肘顶在队长胸口,队长都弯成弓了,一大碗生水带着大地深处的凉气,凉到了队长的脚后跟,队长的鸡巴软成了棉花,怪不得别人。爷爷威信空前高涨。蔫老汉给男知青兜售古老的农民哲学,许多知青都躲开了,只有一个知青不躲,耐下心听蔫老汉唠唠叨叨的歪理。这个男知青从不主动缠女娃,都是人家女娃主动来缠他,甚至倒贴,送吃送喝送衣服,最终目的是送身子,美其名曰小伙子有风度。女人讲魅力男人讲风度。蔫老汉就讽笑啥狗屁魅力,明明是妖精狐狸。蔫老汉用长长的烟锅捅男知青的下身,咂你娃的龙涎哩你娃有多少龙涎经得起这么一大群妖精狐狸折腾?知青就说:过去的皇上三宫六院几千个女人哩。蔫老汉就说:“皇上吃的啥你娃吃的啥?皇上有太医你娃就一个精脚医生嘛。”陕西农村把当年的赤脚医生叫精脚医生,蔫老汉就磕光烟锅里的烟灰,又装上一锅,火点上,咂一口:“皇上吃得那么好,那么多太医侍候着,活过七十的皇上有几个?”蔫老汉不抽烟了,蔫老汉接过孙子武明生端来的一拃厚的硬面锅盔,咔嚓咬一块,铡草机一样咔嚓咔嚓咔嚓一公斤左右的硬面锅盔咥到肚子里。蔫老汉当时已经七十多岁了,照样下地干活照样大口咥硬馍,二十出头的知识青年目瞪口呆,他眼前这个蔫老汉明明就是黄土高原上的王者。这个王者咥硬面锅盔时往知青手里塞了一块,知青吃得很慢,这种砖头馍又香又脆耐饱,知青一次只能咽下手指蛋那么一小块。知青后来成为中国某著名导演,该导演口碑很好,跟女演员没有任何绯闻。功成名就后专门回来看过爷爷,在他最新的纪录片《消失的马群》中给爷爷许多珍贵的镜头,该片专门考察大西北几千年的牧马史,从渭北高原周人兴起的岐山牧马场到秦汉王朝的关山牧场山丹军马场,再往西就是纯一色的草原大漠了。片子拍完时爷爷已经去世了,导演在影片的结尾动了感情:“感谢渭北高原,感谢这个可敬的老人,我才没有变成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