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4/43页)
从塔城到精河要沿塔尔巴哈台山巴尔鲁克山阿拉套山跑大半天,快到精河时理所当然遇到了喀拉布风暴。司机很有经验,看见阿拉山口上空的云朵就把车开到山坳的巨石后边。半小时后太阳一下子就被沙尘暴吞没了,黑天昏地,大地在咆哮,飞沙走石,就像核战争。乘客中只有陶亚玲是外地人,但陶亚玲这么冷静让孟凯感到吃惊,孟凯就想起他们相识时笼罩在陶亚玲身上的种种传言,对漂亮女人来说,每一句流言都是一把刀子,被流言蜚语攻击过上百次的女人大概不会害怕大自然的愤怒。
精河果然是另一番天地。舅舅一家人眼中的孟凯是整个家族的骄傲,舅舅引以为豪的是孟凯的父亲对亲生儿子都不抱希望了,托付给舅舅时的底线就是不要让这小子蹲监狱。父母已经让派出所的警察训斥得心里发毛了,看见穿制服的人就哆嗦就紧张。军人出身的舅舅给姐姐姐夫拍胸脯,精河是啥地方?宇宙天地精华之所在呀。舅舅准备用军队那一套对付这个坏小子,没等舅舅动用他的武林秘籍,这小子活活让一个丫头给拿下了,变好了,好得一塌糊涂,守纪律不说,学习成绩噌噌噌往上蹿,一直蹿到乌鲁木齐的大学里。精河确实是个好地方。外甥远走西安,领回一个西安媳妇,舅舅的成就感远远在孟凯的亲生父母之上。
舅舅大摆宴席。当过一任局长,战友同僚一大帮,社会地位本来就比孟凯父母高,自己孩子的婚宴都没这么气派,人呐,要的就是这种成就感。孟凯在精河与塔城相比也是判若两人。孟凯再也听不到人家的指责与教训了,孟凯听到的全是赞美。舅舅的那帮战友与同僚对陶亚玲赞不绝口,陶亚玲在内地许多大城市官商两界的大聚会上周旋过,场面越大她越自信。
舅妈给小两口准备的房间就是当年孟凯上高中的那个屋子。孟凯失恋后曾在这里折腾一番,床单被绘成地图,晾阳台不到半小时就飘到天上变成飞毯。这个秘密直到他写成书陶亚玲才知道,陶亚玲查证时他语焉不详,陶亚玲很容易地把这个公开后的秘密视为小说笔法。陶亚玲印象最深的是孟凯在这间屋子里的床上表现得异常出色,没完没了,还债似的近于疯狂。孟凯另一异常举动就是望着窗外发呆。窗户朝西,可以看见七十多公里外的阿拉山口。陶亚玲问他看什么呢?孟凯就告诉她:“天山以北的沙尘暴都是从阿拉山口来的。”一九九二年铁路通车后,亚欧大陆桥轰隆隆的火车依然压不住冬带冰雪夏带石子的黑风暴,当地人称之为喀拉布风暴。在孟凯的述说中,春天的沙尘暴最凶猛,飞沙走石后就是大群大群的燕子,许多燕子折翅而亡,幸存者衔泥夹枝建造家园。陶亚玲小声问他:“死掉的燕子呢?”“风把它们吹到艾比湖它们全变成了鱼,那些受伤的燕子自己飞到湖畔,用羽毛在芦苇里筑窝,守着湖里的鱼。”孟凯就把当年用过的苏式军用望远镜递给陶亚玲,陶亚玲就看到了乌亮乌亮的阿拉山口,然后是车站列车铁路,然后是大戈壁,然后是沙漠和沙漠深处的艾比湖,艾比湖芦苇很多,裸露的湖床白花花的盐碱就像小孩尿床后的地图。孟凯下身一热差点再绘一张地图。孟凯说:“你慢慢看吧,我累了。”孟凯就躺床上。当年那个刻骨铭心的床单飞上天后就消失了,他又偷偷买了一席同样的床单,也不知被舅妈扔哪去了,现在是双人大床,床单是双人床单。
他们散步的时候很容易穿城而过,走出绿洲走到大漠边上。高大的胡杨金碧辉煌,雪绒花一样的胡杨种子婚纱一样裹着在树上。他曾爬到高高的树颠端着军用望远镜观察大漠深处神奇的地精,他详细告诉陶亚玲地精的秘密,而有意忽略张子鱼与叶海亚在大漠深处的故事。中医学院毕业的陶亚玲当然知道锁阳和肉苁蓉的药理作用,陶亚玲也知道地精生长在大漠里。
在孟凯的鼓动下,陶亚玲爬到胡杨树上,孟凯跟猴子一样上下蹿动,一会儿从下边推,一会儿从上边拉,把陶亚玲这只大熊猫搬到高大壮美的胡杨树上。陶亚玲不停地尖叫,很像叫床的声音,鸟儿被惊起,飞向另一棵胡杨。陶亚玲适应了高空生活,尖叫声变成了惊叹:“跟坐飞机一样,有九千米高吧。”“三十米左右吧。”“你骗人,我都感觉坐在云端上啦。”“要是刮起风你会觉得在三万米高空。”陶亚玲可以松开手稳坐粗大的树干了,两股树杈水桶那么粗跟床一样平稳,背靠着的主干就像一堵墙,陶亚玲相当安全了,就端起望远镜把目光投到大漠深处。她很快看到骆驼,梭梭,红柳,活生生的地精,尽管她见过药材里干透的地精,尽管她见过地精的图片,真实的地精出现在眼前时她忍不住叫起来:“孟凯,这不是你嘛!”孟凯愣住了,大漠之子孟凯从来没有听过女人如此赞美一个男人,孟凯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孟凯我要你。”孟凯就过去了,孟凯感觉自己是从大漠深处从生长地精的沙丘里钻出来然后不顾一切地进入陶亚玲的生命……从大漠出来的不但有地精还有孟凯还有风,胡杨哗一下喧闹起来,三百万颗带羽毛的胡杨种子起飞了,潮水般掠过大地,鸟群一样向远方迁徙,黏在两个激情男女身上的胡杨种子也飞走了,胡杨叶子跟云朵一样在他们身边飞翔喧嚣,陶亚玲咿咿呀呀的叫声就像天鹅就像草原深处高车的车轴,圆润潮湿悠长韵味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