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咱家我这一方的来历(第5/9页)

奶奶她妈好像也知道一点他们老王家的事,当初爷爷奶奶要结婚时就不太同意,说他们老王家身体不好,担心遗传病的意思。这是爷爷去世后我听老姨奶奶和奶奶念叨的。

爷爷奶奶两家都是多子女家庭。爷爷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和五个姐姐。姐妹们都很早去世,现在只剩两个弟弟我叫二叔和老叔的还在。一个在沈阳,一个在长春,都得了脑血栓,生活不能自理。

脑血栓是他们老王家的遗传病,包括爷爷一家人大都死在这个病上。大大若活到老年,那样的体形,恐怕也免不了。

奶奶说,爷爷的基因缺陷都遗传给大大了。

我只遗传了一个痛风。这个病传男不传女,所以你是安全的。

话虽这么说,你也要注意,咱们都有发胖的基因。

奶奶有两个兄弟两个妹妹,早年有一个妹妹夭折了。这四个兄弟姐妹都还在。两个姨奶奶你都见过。

奶奶她爸这边大概是小地主,殷实人家。

她妈这边一直混得不好,到她姥爷这一辈还在给人家扛长活。

这家人是当地有名的大地主,姓刘,跟王家有点瓜葛,爷爷的一个姑姑嫁给这家人的儿子当过媳妇,后来死了。爷爷管这家人的儿子叫姑父。

奶奶的姥爷虽然在人家当长工,但和东家关系搞得很好,女儿认了人家老太太当干闺女,和这家人儿子姐弟相称。所以,爷爷的这个姑父同时也是奶奶的干舅舅。

这位姑父兼干舅舅,曾在爷爷奶奶两家生活中起过重要作用。对咱俩来说,最重要的是爷爷和奶奶的认识结婚似乎是这位姑父的女儿介绍的。

和爷爷从不提自己的父母不同,奶奶很崇拜自己的母亲,十分爱说她妈。

我小时候,家里也是和母亲这边亲戚走动得多,两个姨奶奶一来,姐儿几个的一个长青话题就是聊我姥姥。

她们都已经为人母了,聊起妈来仍像小女儿一边叽叽喳喳一边啧啧赞叹。

奶奶形容她妈,用得最多的词是“刚强”。她讲,她妈十九岁嫁进薛家第一个大举动就是在干兄弟的帮助下逃出婆家,去日本找十六岁的丈夫,用奶奶的话说“反抗封建婆婆”。

那个年代,一个农村小媳妇,裹着小脚,不识字,漂洋过海找老公,既是冒险又是丑闻。

奶奶她爸当时在大阪一间丝绸铺子当学徒,挣不了几个钱。奶奶她妈去了,一个接一个生孩子,供一家子,吃不起肉,怕人笑话,奶奶她妈就跟日本邻居说,我们信佛,吃素。

一家孩子都只有一件好衣服,奶奶她妈连夜洗,连夜熨干。第二天穿出去,日本街坊都夸,呦,你们家孩子怎么天天穿新衣服呀。(是不是讽刺啊?)

这帮日本人也是小市民。

咱家有一张照片,奶奶拉着她哥的手和她爸她妈在大阪一个公园里和鹿一起的合影。

都穿得很体面,和洋混杂,是那时日本小资产阶级一家的典型装束。

身上的衣服也许都是她妈刚熨干的吧。

奶奶说这些总是喜不自胜,满脸放笑。她说,姥姥可开明了,那时就说了,女孩子必须念书,将来独立。

奶奶生在大阪,她对人殷勤起来那个劲儿总让我想起传说中的日本女的。

奶奶说,姥爷在日本辛苦了几年,存了一些钱,回东北经商,开了一家铁工厂和一间绸缎庄,发了。

在大连买了海边的房子,“家里天天吃席”。

那时东北叫“满洲国”,是日本人替溥仪做的复国大梦。奶奶说那时她不爱吃肉,只吃水果,对皮肤好。

说自己“最会来事儿”。晚上弟弟妹妹都睡了,她一人等她爸下班回家,她爸总给她带栗羊羹、糖炒栗子什么的。

我问奶奶,全国人民艰苦抗战,你们家日子过得那么滋润,我姥爷不会是汉奸吧?

三姨奶奶说,你姥爷胆可小了,不招谁不惹谁,就是个本分的买卖人。

我问,我姥爷算大资产阶级吗?

三姨奶奶说,小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

奶奶说,她们小时不知道自己是中国人,学校全是日本老师,语文课念的是日文。她有一次在大街上看见一个人,同学们指指点点议论,说,瞧,中国人。

爷爷说,亡国奴自个儿不知道。

爷爷一直说奶奶是咱们家的亲日派,奶奶什么事都爱和爷爷戗戗,唯独这件事满不在乎。奶奶确有日本情结,不好讲亲日吧也一向乐以知日派自居。

爷爷不喜欢日本人,日本人在农村比在城市里不是东西。爷爷一提起日本人就称他们“小日本”,但他又说“最坏的是高丽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