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11页)
林尧建议给三爷端一盘饺子去。虽然没人支持但也没人反对,林尧于是拨出了一些齐整的,准备端过去。他觉着三爷儿子不在身边,老伴又早早逝去了,一人住在西跨院有些凄苦,在陆家冷漠的人际关系中显出一种游离。比如今天的晚饭,既然叫了四大大,顺便喊一声三爷也未尝不可,但谁也没想到这一层,实在让人不可思议。
林尧把饺子端进三爷屋的时候,三爷正在跟他的鸟说话,老头一脸愁苦,一副肚界末日来临的无奈。一问,原来是他的鸟没活虫儿了。这几天卖活食的小贩没在鸟市摆摊儿,三爷的鸟没吃到活食便不肯张嘴,鸟也有闹脾气的时候。
三爷对林尧送来的饺子并不拒绝,虽然已吃过晚饭还是拿出酒来准备和林尧就着饺子对饮三杯。
我已经吃过了。林尧说。
三爷说。吃不下饺子吃花生米也行。说着拿出一包花生米来,给林尧满满地斟了半玻璃杯白酒。
三爷的爽快不容人拒绝,林尧知道,关于陆三爷(年轻时应该叫陆三少爷)的传闻在这座城市中是太多了。如果将陆家子孙分类的话,三爷当属不肖这一档次,吃喝嫖赌无所不精,更有柚的嗜好,这使陆家破败的速度更进了一步。传说三爷在日伪时期正值青春年少,全市风月之巷都已串遍,唯独没进过日本窑子,心中时时以为憾事。那日本妓馆接客的都是从东洋调来的细皮嫩肉的日本娘们儿,那些娘们儿专接日军高级军官和有身份的日本商人。妓院老鸨进进出出都有专车接送,那目不斜视的劲头正经得不能再正经,连路边值勤的巡膂见了她也要行注目礼。至于那妓们平日一个个花枝招展地在街上走,小木屐踏得路面哒哒响,叽叽喳喳的洋话说得又脆又快,不时夹着咯咯的浪笑,撩得中国爷们儿心里痒痒的,恨不得当下在街上按倒几个。
只是想想而已。用当今的话来调侃是有贼心没贼胆。
陆家三少爷陆浚橙,四少爷陆浚紫和金家少爷金嘉甫这天西服革履地在街上晃着,三双眼专在光亮得耀眼的日本娘们几身上转,几个日本娘们儿也斜着眼睛看他们。
四爷说。嫖一回?
金嘉甫说。爷还没尝过日本味儿。
三爷说。进他一回日本妓馆,权当走错了门,不让日咱们再出来。
三人当下站在街口的牌楼下商定,谁打退堂鼓谁不是人养的。三位爷都是人养的,于是,便都气宇轩昂义无反顾地朝着日本妓院走过去。那时三个人都把这个行动认作是一场冒险的游戏,这牌楼不过是游戏的起点,但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位如果能预料到这一决定是今后三个人人生轨迹的分路叉口,是走向各自不同命运、不同归宿的标界,或许也不会那般轻松,那般潇洒又那般自信。当然,那时还没有时光隧道这一说辞,他们眼中看到的只是穿红衣粉衣,抹得脸白如戏台上曹操一般的日本娘们儿,那些娘们儿在向他们挥扇,招手。
三位少爷没有犹豫就进了日本妓馆,里面一阵清凉,夹裹着一股似香非香似药非药,在中国座根就没闻过的气息,这大概就是日本味儿了。
一个老女人过来向他们嘟噜嘟噜说了半天日本话。
三人中,金嘉甫幼年随父亲在日本待过三年,会些许日语。他翻译说。这位是妈妈桑,她告诉咱们这里只接待日本人,三爷当下摘下白金镏子搁在桌上说。你给她翻,说咱爷们儿有钱。
金嘉甫用鬼子话跟老女人说。
老女人仍面有难色。
三爷说。你再告诉她,来的几位爷都是有身份的人,非达官显贵便是皇亲国戚,玩她的姑娘是临幸她们,跟宋徽宗戏弄李师师似的
金嘉甫把三爷的话很简单地翻译过去了,这使三爷很不满意,因为他觉着他的话用日语表达应该很长,不可能像金嘉甫说的那样,几个音节就完了。但是看妈妈桑的脸色,似有缓和。于是四爷和金嘉甫又加上了四根条子和一个腊玉扳指。以这样的价格买妓也买来了,他们只是嫖,那情景真如昔曰卖油郎独占花魁女,花钱只此一回,为的是尝尝味儿,增加感受而已,哪怕回家照旧喝稀糊糊都心甘情愿,更何况三位爷的确都是家有根底,财大气粗的主儿。
妈妈桑使了个眼色过来三个鸭头,三位爷只觉得眼前一阵花雾,还没看清模祥,脖子便被白胳膊勾住,硬往里拽。
四爷说。这样不行,我们花了钱,得挑。中国窑子里来了生客要报花名,请串儿安哩,这般漕懵懂懂地拉进去就日不行。三爷也说不行。
金嘉甫把话翻译过去,妈妈桑瞪大了眼睛,说了不少话。不用金嘉甫翻译其他两位也能猜出大概,是说这是日本妓院,日本妓院没那些规矩,就是那些军爷们来了,也是分谁是谁,无从挑拣的。这大约就是日本人的忍耐与服从了,但三位爷当时不懂这些,因为那时美国人本尼,迪克持还没写出对日本人分析得淋漓尽至的《菊花与刀》这本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