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5/11页)

四爷说。他们是花钱打炮的粗汉,我们是来消遣享受的斯文儒雅的公子哥儿,我们当然与那些饥如虎狼的军人不同,不求小红低唱我吹箫,但至少也要做到斯文扫床,赏心悦目。于是妈妈桑击掌数下,堂前立时消防队集合般,很快站了一片花团锦簇,真个儿把三位爷看得眼花缭乱,意马心猿了。

挑来挑去便有点走眼的感觉,最后终于明白,大家挑的都是衣裳,至于模样,似乎为衣服所取代,顾及不到了,这便是日本和服达到的效果,本娘们儿聪明极了。

三爷挑了件穿大红绣花和服的,主要是因了女人那件衣裳像团火,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让他无法将目光再移向别处。

金嘉甫选了个黄衣裳,他说他是皇族,皇族以黄为特征,这女人是为他而准备的。但在三爷四爷眼中看来,黄衣裳已是半老徐娘。

四爷挑了个粉衣裳,红、黄、粉拥着哥儿仨进了三间屋,都是拉门的,进门就是炕,炕上铺着蒙着席的厚草垫子,日本人称之为榻榻米的东西。

在小屋里,中国男人、日本女人进行了跨越东海的交接。妈妈桑在得意地验看她的意外之财。

日本娘们的温柔、放浪着实与中国妓女不同,但日本娘们儿的床上功夫似乎不如中国妓女纯熟,好在这种事无须语言交流,不同国籍的人也能配合默契,做到天衣无缝,这点让嫖妓的哥仨很是感慨万分。

正到情浓之处,外面一阵纷乱。妈妈桑不顾忌讳,慌慌张张拉开门,撂进几句日本话,那些日本娘们儿的脸立刻变了色,匆忙穿衣,向外跑去。

是着火了?三爷坐在榻榻米上兀自纳闷儿,只见金嘉甫探进脑袋说。

还不快穿衣裳,来了十几个日本军官。

三爷说。花了钱还没干正经事哩。

金嘉甫说。现在的正经事是赶快脱身,一会儿该没命了。三爷这才胡乱披了衣裳跟着往外跑。

跑得不是时候,在大厅里正撞见十几个军官分配妓女,立时哥儿仨处于两难之地。

怎么办?金嘉甫说。先藏起来三爷说。

藏什么,跟着我走,沉住气四爷说。

于是三个人在一片黄色的军服中鱼贯而出,大摇大摆的自得,正是享乐之后的心满意足。不顾妈妈桑的恐惧,不顾鬼子军官的惊愕,三个人平稳的八字步真正走出了中国嫖客的风度。

那尼!

三爷听到身后一声日本男人的惊讶,内中夹杂着愤怒。

别回头四爷在前面严厉地命令。

没人回头,三个人如同进来时的气宇轩昂,如同进来时的义无反顾,一步一步走得沉稳又扎实。出了妓馆大门百余米,四爷一声令下快跑广三个人飞速穿过牌楼,朝三个不同方向跑去,身后立时传来皮靴的追逐声和零星的枪声日本兵追来了。

那是一个历史性的分别。

经那一追,四爷蹿出了城门,搭拉煤的车进了西山,饥寒交迫中被八路军所救,后来到了涉县八路根据地,成了光荣的抗日战士。

三爷躲进煤铺后院,不敢回家,承蒙煤铺掌柜的二小姐错爱,以身相许,接着双双躲出城去在七里桥二小姐姥姥家住了半年,种了半年大白菜,过了半年悠哉悠哉的田园生活,才夫妻双双把家还。

顶惨是金嘉甫,他没跑出几步就被抓住了

先是进宪兵队一通猛打,金少爷哪儿受过这个,用日本话一通求饶,无外乎是以后再不敢日日本女人之类,连审他的宪兵小队长板桥也乐了。不是政治犯,无外一个拈花惹草的阔家公子哥儿而已,更沾着与伪满皇帝还有着那么点儿亲戚关系宪兵队后来就格外相看。临放出的前夜,宪兵队长。田弥一亲自设宴为金嘉甫压惊,秘密相谈一晚,内容自无人知晓,最后叫来那个着黄衣的老妓,着着实实陪着金嘉甫过了一宿。那夜金嘉甫在日本宪兵的监护下,如何与日本娘们儿共度良宵,有何体味与感受,哥儿仨再没交谈过,金嘉甫以后见了三爷也闭口不谈此事。

两杯酒下肚,林尧与三爷的脸都已泛红。三爷已将嫖宿日本妓女的传奇讲完。林尧对此也听过不止一遍,他相信,以三爷的性情年轻时干这样的事不足为奇。而令他不能理解的是金嘉甫,那个终日沉默寡言,或埋头于甲骨文书堆中或望着墙壁发呆的学究式呆板男人,何以在几十年前有过如此激荡人心的风流之举。他与金寻是同班同学,常常出入金家,每次见了金寻的那位夫子式的爸爸都觉阴郁可怕。他曾将自己的感觉对金寻谈过,金寻说。我爸,他就是那么个人了外面起风了。陆家大宅树多,一片轰响。

有什么东西被刮倒,啪地一声。

林尧要出去看看,三爷阻土说。这座大宅什么声响都有,你记着,夜里少出屋,万一撞见什么,你小子稳不住。林尧说。我是无神论者,不信鬼,不信邪三爷说。不信归不信,鬼神归鬼神,你不信井不能说明它没有,信了也不能说明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