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14/17页)

你是中国人?

是。

男人的脸立即变得僵硬起来,先低头弄火,又出门去干什么事情,把小雨干干地晾在屋里。小雨想该走了,因为看来这人已经没了带路的意思。正考虑是否将那些吸引横泰的饭团放下时,男人抱着柴进来了。

我要走了了小雨说。

你走吧,他说。

这些饭团子都留下吧。

你都拿走,我不愿意摸中国人碰过的东西。

老天,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中国人把你怎么了?他把柴砰地一扔说。中国人把我的父母杀了!

小雨说。你的父母是在中国被杀的吧?

他说。我们不是去搞侵略,是去开拓,我们是像去巴西一样的日本移民,我们是老老实实神地的农民。

小雨说。是拿枪的农民,耕种的是中国的土地。当年你们那位被称为开拓之父的加藤完治在动员你们离乡背井时说过,满洲国的天地为神所有,决非为中国人所有,去向神的土地乞求粮食吧,满洲的原野正企盼着优秀的日本农民去开发。这堂而皇之的言论不是侵略动员又是什么呢?你父母的血债应该向那位开拓之父去讨要,而不该把责任推到无辜的中国人身上。

男人不想听小雨的大道理,坚持要她把饭团子背走。小雨出门的时候他没有送,对那只狗吆喝了几句什么,那狗就远远地跑在小雨的前面,充当带路的角色。小雨推算,这个男人至少有六十岁了,背负着几十年形成的郁结,在深山中受着积怨与偏见的折磨,如同受过伤的熊,性情变得偏狭怪诞,然而这郁结岂是三言两语所能化解得开的,真不知王立山和他的妻子们在这种氛围中是如何生存的。

前边有了星星点点的灯光,路边有蓝色指示牌,标明已到熊之巢,侧旁又有的标志。转上进村的路,秋田犬停在一座柴门前,回过头来等小雨。

这是座日本式的农家院落,木质的草房,房顶的草铺了一米多厚,房底被高高地架起,很像云南的傣家的竹楼。门前的石阶上放着一双老式分脚趾布鞋,是日本干活的男人们常穿的那种鞋。

有人吗?小雨向里面打招呼。

有人应声。

小雨脱了鞋进去,那只秋田犬也不知什么时候鬼头鬼脑地钻了进来。

屋里光线很暗,一盏没有罩的电灯,惨兮兮地从高处往卜照着,一个背微驼的老汉拥炉而坐,正吃一种叫御殿的大锅煮。御殿的香味溢满房间各个角落,把人馋得有点儿招架不住。

老人睁着一双浑浊的眼望着裹着一团冷气进来的小雨。

老大爷是柴田吧?小雨弯广弯身子问。

是。老人操着方言十分浓重的语言回答,话语中带着很重的卷舌音,使人听起来十分吃力,东京的久野先生已经来过电话了,知道你这两天就要到,每天晚上我都煮了御殿等着。

小雨佩服久野工作的周到,更佩服他的精明,在久野的手下工作,真是偷不得一点懒的。

老爹让小雨跟他一道吃,这正是小雨所盼望的,她迫不及待地坐下来,用被把腿盖了,这才发现农村的地炉与大田家被炉的区别,地下面是个方洞,双腿可以垂下去,让人少了盘腿的麻烦。洞底牛着炭火,锅里在翻滚着鱿鱼、萝卜块、土豆、鱼糕、魔芋和豆腐,腾腾热气直冲房顶。小雨正要桃选可口的夹到自己碗里,老爹切了一大块黄油丟进锅里,扬面上立即泛起一一层金黄。小雨问老爹这是什么吃法,老爹说。熊之巢的人都这么吃,你们东京那清汤寡水的御殿怎么能和这里的比。小雨尝了块七豆,还行尤其在饿了的时候,竟然还感到挺香,于是也顾不得客气,开始端着碗在锅里大捞特捞。秋田犬趴在桌前的厚被上也受到老爹的招待鱼糕、萝卜吃得不比小雨少,看来它是这儿的常客。让狗进屋,让狗入宰登堂与入共餐,也就是爱动物的熊之巢的人才会这么了吧,小雨在别处从未见过。

滚热的烧酒喝得红头涨脸时,小雨忽然感到屋里少了什么。她问老爹他儿子一家可在一块儿住?老汉说走了,早就走了。小雨说都走广?老爹说都走了,去了东京。幸雄为柴田家独子,据小雨了解,为柴田幸雄举家的凹归,日本残留孤儿安置中心做了很人努力,工立山一家在抵达日本时并没有直接回青森,而在东京附近的所泽居住了四个月,安置中心请教师给他们教日语,教日本礼甘,熟悉日本情况,然后才把他们送到柴出老爹身边。依安置中心的想法是还给老爹…个完整的日本儿了适应日本的美好家庭,现在看来这个目的似乎没有达到。小雨原以为,在北国的山村中,她会遇到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家庭,没想到计划落空,只见到栖栖惶惶的老爹一个人。柴田不愿再谈儿子的事,小雨也好多问,就闷坐着。后来老爹问她去没去过中国黑龙江,小雨说去过,但没有到过农村。柴田说。我对那儿的上太熟悉广,就像对熊之巢的土…样熟悉,我曾在那里耕作过,流过汗,曾为它花费了不少心血,我把它看作是自己的土,至今想来都觉得亲切。小雨想,这正是这一枇人的悲剧之所在了。老爹说,中国东北诺敏河右岸,有一片齐整的树林那儿就是他的家一开拓团的瑞穗村。通往村里的公路很奇特,二里五里便被一截截切断断面之间按照日本军用卡车轮距用水泥相连,因此路面上只有日本车能行驶,其余车一律上不去,这是开拓困的杰作他们叫它。警备公路中国人则呼之为窟瘅桥他说他的任务是种地和维护二百米的公路路面,其佘什么也不管。柴田指着墙上涨大照片说那是他在瑞穗村时照的。照片上男男女女站了好几排人,都一律的年轻、精干,男的勇猛、女的柔顺,男人女人的面孔给人种精神的凝聚感,小両想,这怕就是这人和民族的精神了,非武士道亦作宗教吏非天皇的号召,这神精神贯穿于日本各个历史时期时兄处仵,当然也体现在现在的上司久野和8木同事、还有公路上相遇的货司机、大田老太太、美代这些普通的日木人身上。日本能在短期内经济腾飞成为世界第二号经济强国,与这种精神不允关系有人将其称为日本人的秉性或大和魂,好像也都不个面,时这神精神也是每一个中国人在日本都能深切感受到却义说不清道不明的,那是道中国人永远参与不进去也无法突破的坚韧,止如日本人同样尊崇儒教而他扪承袭的只是形式时决非内涵一祥。柴田老爹指着女人堆中的一个说。这是我的妻子,我参军走的时候,幸雄还在她的肚子里小雨对那个女人看了半天,那诙是石姥姥在难民营眼看着去世的那个女人了,历史竞在此处悄声无息地接上广头,使小雨感到了命运的不口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