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17页)

小雨放了心,看来一切正如研究室主任久野估计的,地点看似偏远,具实未必难行。本来这趟近似旅游的社会调查是在忘年会上,邱大伟答应过号她一块儿来的,两个人轮着开车,会比现在更轻松,再说后来俩人又有了那层关系,倒不失为一次很浪漫的旅行,国外的旅馆,男女同宿是很正常的,没有谁会追着赶着问你是是夫妻,墙上也不会贴出男女同宿需提交结婚证之类的条款,史不会有公安在半夜破门而入,沉着脸。你出示证件。问题是临行前大伟突然变卦,说他的爱人要来日本探亲,他不能离开。这让小雨很扫兴,设计了好儿天的行程,愼憬了无数美妙的场面,一切因了爱人的到来而化为乌有,比翼双飞的东北之旅突然变作形只影单的孤雁独飞,在接受这一事实的时候她简直沮丧极了。但她不能说什么,她小是邱人佧的妻子,她与这位研究室的同仁不过是在性关系上的合作伙伴,被留学生们喻为很时髦的情人互助组。互助组的关系是松散的,带有太多的临时性,随意性,一切都很明了,没有责任,也无需什么承诺,聚散随缘,谁也不会强迫谁,顺其自然是最明智的做法。

吃完了饭却并不想起身,旅途中片刻的休息显得十分珍贵,小雨去茶炉前倒了两碗热茶,给司机捎了一碗,货车司机弯弯身子表示感谢。

这么冷的天气为什么要去熊之巢呢?他问。

去找一个姓柴田的人,他在中国河北当过兵,儿子是残留孤儿。

货车司机拿起那张东北交通图看了一会儿,摸出笔来,在十和田市拉出一条线,对小雨说广你在十和田与我分手,往左,过烧山转道向北,走二十公里就会看到一个叫猿屋的小镇,那里离熊之巢已经很近了。说完他又画了沿线的标志和行程的里数,认真负责的精神让小雨感动,她再三向对方表示感谢,那司机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走出饭馆,天空飘起了小雪花。北风一阵紧似一阵,细碎的雪被风吹得沿着路沿滑动,如春日的杨花,小雨突地想起苏轼的杨花词,不禁吟出似花非花……抛家傍路的句子来,货车司机吃惊地望着她,半天才问。

刚才你说了些什么?

我说话了吗?小雨反问。

说了司机肯定地说,你不是日本人。

不是日本人?那你猜我会是哪国人。

我不知道。

俩人说着,各自往自己的车前走。

这是今年的第二场雪。小雨说。

北海道那边早已被雪盖严了,司机说,滑雪的游客使许多旅馆暴满,拥挤的札幌街头满是各地去看雪塑的人流,乱糟糟的。

拉开车门,司机又回身对小雨说。快到十和田叉路时我在前面给你发左转信号,你千万别错过了,万一错过,车就开到青森去了。

小雨说知道了,又夸他车上那些马好看。司机说。都是种马,一匹马抵得上一辆奔驰奔驰坏了可以修理,这些马坏了无法挽回,所以我开得特别小心。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路,相距一百米,公路两侧的山峰变得更加陡峭,零星的雪花也变作细小的冰粒,敲击在挡风玻璃上沙沙怍响,公路上的指示灯打出黄色警告字幕。下雪路滑,保持车距;冰段路面降速;注意横风12米……小雨的浑身已出了汗,她不住地用右脚轻点刹车,精神紧张,不敢有丝毫松懈。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路况,应该由男人来驾驶,无论从心理素质和技术水平,小雨都感到了沉重的压力,她瞥厂一眼助手座位,那位子空荡荡的,她想那应该是邱大伟的位子。

邱大伟此时正在东京成田国际机场的出口处静候妻子刘丽华的出现。他想像不来三年舫才农转非,由乡村小学教师而变为市群众艺术馆图书管理员的妻子在生活的变迁与出国探亲的连续冲击1会有什么样的变化,至少,那对黄而大的门牙该变得洁白和有所收敛些了吧。

广播预告因为天气原因飞机晚点。

等待的人们一阵骚动,邱大伟估计周围等待接机的人们心里难免产生飞机也许会发生意外的念头,当然不会有一个人说出来,他在听到晚点广播时在心的深处,甚至涌起一阵欣喜,尽管是很轻微,他还是准确地感应到了,他的脸有些红,觉得自己很卑鄙,急步走出机场大厅,站在路边任那阴冷的风削刮着滾烫的面孔。北部大空有大片黑色云团滚来,那是来自东北青森方向的冷空气,他想,小雨驾着车曾孤单地从它下面驶过,遭受过它无情的打击,他想像得出小雨的凄惨神情,他的心一阵紧缩,开始诅咒这即将到来的寒冷。他不知道那边已经下了雪。

早晨小雨驾车离开的时候他躲在研究室的玻璃窗后默默地注视过她,他没有勇气走出去向她告别。他看见久野主任站在车前向小雨嘱咐什么,又一遍一遍地为她检查车辆。他知道这些都应该是他干的工作,他也应该驾车与小雨一道出征,让她舒服地坐在助手席上,享受女人应有的闲适与安逸。但是他做不到,他的妻子刘丽华今天要来日本探亲,他原本让她推后一个月,可她偏要现在来,说是路上有伴,她的一个表侄女要随团来日本访问,她要与之搭乘一架飞机彼此有照应。农村女人到底是农村女人,连进趟县城都要撕扯着相跟上,成群结队打狼似的喀喑哈哈出现在乡村土路上,出现在县城的商店与小饭铺,出国更要搭伴,没伴也得找伴,八竿子打不着从无来往的表侄女便也成了靠山,为此宁可提前出发,给他来个措手不及,将他的一切计划打乱。他想不来在飞机上,身强力壮的妻子需要表侄女的什么照顾,纯粹是一种心理的安慰罢了。仅这一点,刘丽华便无法与小雨相比,小雨对事物的见地及独往独来与男子一洋承受压力的气质使人敬佩,使她即使站在日本男人们的面前亦毫不逊色地光彩照人。他知道,即便他不能与她同去东北搞调查,她也不会改变主意,更不会像刘丽华出国一样,找什么伴儿……不出所料,当他提出不能前往时,小雨只是笑笑,甚至没说一句表示遗憾的话,这正是小雨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