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17页)

小雨的车驶出停车场,起步没儿秒钟便跑出了速度,邱大伟想告诉她,研究室的这辆车化油器有点小毛病,离合器松猛了会熄火,但他没能够,车早已无影无踪了。

中国民航的飞机降落在成田机场。

邱大伟在出口处终于等到了他的妻子一个穿着灰西装的女人。妻子的头发是新烫过的,嘴巴也抹了红,因为色彩太艳脸色又太暗,所以有些不协调。邱大伟微微皱了皱眉,他没有勇气再看那已经裂开、黄牙已经露出的嘴。

刘丽华一直处于梦境般的眩晕状态中。

她坐任何小车都晕,但坐四面透风、没玻璃且关不上门的破长途车不晕,坐拖拉机不晕,她想,飞机比小轿车更高级,所以必须得晕,因此她一踏进舱门就开始晕,非但晕而且晕得昏天黑地,抬不起头。空姐儿吃惊地看着她说。飞机还没有发动啊,您平日待着也晕么?是不是有病?刘丽华睁眼看了一眼北京机场的候机大搂,候机大搂静静地停在那里,给人以稳重之感,她对表侄女说。我还以为飞机走了哩。表侄女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说。晕车并不时髦广于是刘丽华就决定无论如何也不晕,她要好好看看飞机在天上飞是怎么回事。

飞机开始滑动,继而猛烈顫抖,向前飞跑,越跑越快,倏忽离开了地面,下面的房子、树、田野越变越小,西部燕山在朦肽的水气中纵横南北宛若一条身躯舞动的龙。

刘丽华把脸紧紧贴在舷窗上,目不转睛地望着脚下的一切,直到飞机钻人云层,她才切切实实相信。上天了!

敢情人坐飞机也可以不晕呢。

她迅速打量着周围,机舱里整洁,清爽,蓝色的地毯踩上去又软又舒服,浅色的绒座倚跟外而的蓝天白云配得也很巧妙。有人拉下毛毯来盖,刘丽华也学着从头顶的箱里扯下毛毯,胡乱堆在腿上。有人上厕所,她认为这高天上的茅房一定很不寻常,不能不去,于是瞅准了厕所的空闲也钻了进去高天茅房并没有什么持别令人值得记忆的地方,唯一的特点是小,金属多,化妆台卜有瓶香水。她拿过来对着脖子猛喷了一气,这东西是公共的,钱都在飞机票里搭着哩,不用白不用。回到座位上时,表侄女嗅着鼻子皱着眉说。你上厕所了。刘丽华突然觉得她的表侄女很不招人喜欢。

吃饭了,空姐推着小车过来了,一人一盒,小面包、米饭,生菜和炸肉,刘丽华是头一次领教这种吃食,给她的第一印象是吃不饱,用塑料小叉一点一点叉米饭吃,哪里是吃饭,明明昆昆是过家家呢!吃着吃着,她想到了邱大伟,那是个不爱吃米饭的人,听说日本只有米,他一准是瘦成了皮包骨头。大伟上高中时他们常偷着在包谷地里相会,那时她在村小学带课,大伟一回来,她就让孩子们上自习,她跑到地里会大伟,孩子们那一节自习课往往拖得很长很长,当教师头发蓬乱,顶着一头玉米花粉进来时,孩子们知道,该下课了,不用吩咐就开始收拾书包。后来她的大伟进了城,当了研究炅,还挂职干上了副县长,她自是荣光,但在荣光的背后也难免有一丝难与人言的担忧;男人靠得住么?尤其是后来到了日本,长期独居的男人,靠得住么?她想到了行李内的大量宽粉条和提兜内的溃酸菜,这都是大伟爱吃的吃食,日本这地方应诙有肥猪肉,如果有,酸菜粉条氽白肉那就全了……

飞机开始倾斜着。降,海与天变得一片灰蒙,有雨点敲在玻璃窗上。风和日丽的北京,砭眼间变成风雨交加的东京,天变得这样快,地变得这样快,刘丽华想,人心呢……

邱大伟有两个月没给她写信了5如果没有差错,他应该来机场接她。

下了。机她随着人流来到海关人口4人口处写着本国人与外国人的字样,她排在本国人处,被表侄女拉出来。表侄女说。你是外国人哪广我是外国人?她惊奇。

表侄女揶揄道。难道你是日本人?

刘丽华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是外国人,就心安理得地排进了外国人的队伍

也当外国人了。她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在中国哪儿能轮得上她当外国人。

海关人员坐在玻璃围成的小阁子里,那小阁子跟北京海关的样式相差无几,甚至连那个笑容可掬的检查官也没什么两样。身前身后的人都讲汉语,东北话,天津话,上海话,普通话,好像飞机在天上转了圈儿又回到了北京。

刘丽华提着行李走向出口,酸菜在提兜内泛出阵阵酸味,她闻着这酸味觉得亲切但又显得遥远陌生,这气息与周围的一切显出了明显的不协调。出口处的工作人员对她的那个不断滴酸水的、散着特殊气味的塑料袋于审视丁半天,表侄女建议她扔掉,她堂而皇之地提着它走出了那狭小的通道,她认为这没什么不好意思,自己的东西,干吗要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