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4页)
倒底是“专务”,挺有涵养,硬没言声,要搁以往,凭王家模那张推销员的嘴,10个李养顺也不是对手。今儿个,好日子,不能找不痛快。
李养顺见对方有点怵,倒来了精神,反正坐着也是坐着,小碗茶禁不住两口喝,抽烟又得让人赶到机尾巴上去,索性往前探着脑袋给金静梓砍了一通“怯八邑出国记”,其中素材不乏来自“专务”,闹得金静梓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王家模不紧不慢地拿手梳着油光水滑的背头,微微回过脸来说:“我前几天看了部不错的片子,《铁窗烈火》。”
李养顺立时瘪了壳,为了去大使馆的事他让公安局关了不少日子,讲不清楚啊!他说是让人家打听他爸爸,谁信?他原以为进去反映一下情况,聊聊,该没事儿,不管怎么说老根也连着日本呢,跟回姥姥家似的,能没个来往?他也是日本人哪,日本人不许进日本大使馆?怪事!谁想人家公安局不认他这个日本人,不把话说透了不放他回来……
吃饭了,空姐推着小车过来了,一人一份,小面包、米饭、青菜沙拉子和炸肉。大多数人是头一次领教这种吃食,孙树国的第一印象是不饱。塑料的小刀小叉,哪里是吃饭,玩过家家儿哪!他跟空姐儿要了一副筷子,接着李秀兰、李养顺们也要了筷子,只有“专务”,用那小叉一点儿一点儿地叉米饭吃。
郑丽荣剥开盘内一个锡纸小包,里面是牛奶软糖一样的东西,咬了一口,吐了,说是又臊又臭。王家模尝了一口,酸叽叽的确是不好吃,他想说象从谁的下身里抠出来的,又觉不雅,坐那儿直反胃。金静梓说这东西日文叫“乞斯”,英文是cheese,吃西餐都有,又叫干酪,美国人爱吃。现在日本人西洋化了,“乞斯”也就上了日本的日常饭桌。不听便罢,一听“日本人也吃”,王家模竟一口吞了下去,李秀兰也毫不犹豫地剥开了锡纸。
李养顺也吃了,反正是出来开洋荤来了,什么都不妨尝尝,管它臊的臭的,生的冷的,没毒就行。
空姐让大家扎好安全带,说东京马上就到了。靠窗的纷纷往下看,不靠窗的也把脑袋往窗那儿凑,都想看看东京到底什么样。
飞机盘旋着下降,脚下是一片屋顶,蓝的,灰的,红的塑料瓦在灼灼烈日下反射着耀眼的光。有些人家的阳台上晾晒着衣物被褥,纷纷扬扬,旗帜一般。郑丽荣说:“敢情外国人也得洗衣裳啊,不是象人家说的,一买一打,穿脏一件扔一件。”
“别怯了!”李秀兰伏在郑丽荣身后“瞧,人家的背心裤衩洗得多白,哪象咱们的,背心灰里透黄,穿三天就见不出本色儿来。裤衩简直不敢穿白的,最见脏。”
“人家讲究天天洗。”
“可不,我有一台全自动洗衣机我也天天洗。可别说,咱东北那疙瘩土大,再白的衣裳,上一趟街,全玩儿完。听说这儿,皮鞋一个月不擦脚上愣不沾一星星土。”
“你来过?”
“不是听说吗。”
飞机停稳了,人们通过伸缩甬道来到大厅,金静梓看看前后左右,竟寻不出“异国风光”来,停机坪上停着各种标志的各国飞机,站上自动滑动的轮带,周围是熟悉的国语,天津话、大连话、上海话……广播里依旧是那个不紧不慢用几种语言播音的女广播员的声音,连办理入关手续的小亭也与北京的没多大变化。穿制服的小伙,操着一口比李养顺的京腔还漂亮的普遍话帮大伙提小件行李。以致金静梓怀疑飞机是不是在天上兜了一圈又回到了北京,然后郑重其事地宣布:东京到了。一种恍惚感袭来,她似乎寻不到自己了。
走出大厅,轰地热起来。东京今天是少有的38度高温。汽车声,人声,花花绿绿的广告,陌生的语言,奇异的穿着扑面而来,代表团员们如同喝了一口颇具刺激的“十滴水”,不禁为之一震。王象模大呼一声:“祖国,我回来了!”哭倒在地。
一些人在鼓掌,记者们霎时围上来,瞅准了对象刨根问底,都讲中国话,大有逮着一个是一个的劲头。王家模被好多人围住照相,他哭得非常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搂着一个蓝眼圈儿的女人,据说是他的堂姐。有人扯着“残留孤儿欢迎”的大标语朝他们摇晃,那几个字怎么念怎么不顺当,于是人们猛悟,那就是日文了。一个胳膊上带着白箍,写着“通訳”的老头,三步两步跑过来,抱住李养顺亲个没完。李养顺平时挺活跃,这时也傻了眼,只有招架的份儿。老头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说:“受苦了!”“受苦了!”李养顺正怀疑那人是不是他爸爸,翻译来了,让大伙赶快上车,说成田机场离东京还有200多里地哪。大伙都上了车,小老头没上,车上没他的座儿,原来他是自发来当翻译的,得自己搭公共汽车进城。李养顺心里挺过意不去,那么大岁数,大热天赶来接他们,又那么热情,却让人家自己掏车钱回去。200多里,不近哪,从天津到北京的道了,够老头子走会子呢。他建议挤挤,让老头上来。孙树国让他别多事,他忿忿地哼了一声,朝外头看,老头还在向他挥手。他觉得老头更象他爸爸了,不说别的,这脾气就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