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3页)

“敬神?”金静梓站在她身后问。

“供奉祖先呀。”枝子说,每天的第一碗清茶都要先敬献给祖先。

“家家如此?”

“有佛坛的人家都这样。”

“什么样的人家有佛坛?”

“顶门立户的长子呗。中国不是这样?”

金静梓说,过去有,现一个也找不到了。又说,她在中国的家也有过一个,看雕刻挺精致,就改造了一下,装上隔板成了碗橱。

“祖宗不生气?”

“生什么气,碗橱里每天有好吃的,比你们的一杯清茶强多啦。”

枝子笑了,“姑姑还是个无神论者啊。”

吉冈家的佛坛金碧辉煌,两旁点着圆形的长明灯,里面供奉着松枝、水果和鲜花。坛正中吊着铜香炉,后面是观音菩萨像。像的两边是祖宗牌位,牌位是黑色的,写着金字,每个死者都有一个法号。枝子说,吉冈家信奉的是禅宗,家里人死后要请法号,向所在庙宇的住持请示。

正说着,父亲从卧室里走出来,看金静梓正细读牌位上的字,就将插牌位的盒子拿下来,哗啦一下倒在榻榻米上。

一共14块牌子。父亲说,最上面是祖父的,后面是曾袒的,高祖的……最古老的一块字迹已经模糊,边角都磨圆了。

14代,该有多少年呢?金静梓想。

父亲不知从哪里抱来一捆发黄的厚纸,打开来铺了半间屋子,纸上是一个大树一样的表格。父亲指着“树”的底部说:“这是吉冈家的老祖宗,一个很古老,有名望的家族,一代一代往下传,你看,这儿是我,这儿是你母亲,这儿是父亲和她都位于‘树’的末稍,她和父亲母亲的名字旁边是空的,没有喜梅子,也没有信彦。”

父亲又拿出几张照片,说是老家久津的风景。

“杨贵妃就是由这儿踏上日本的土地的。”父亲不无自豪地说,“她由韩国的釜山启程,横穿过对马海峡,公元757年抵达日本。那时候正是日本孝谦女帝时期,贵妃受到厚遇,在久津落户。以后镇上八木一姓都是杨氏后代,也由此留下久津出美人的佳话。你母亲是八木家长女,该是地道杨氏嫡传。”

照片上有一片薄雾笼罩的海湾,不远处有座小山,低矮平绫,象是海岸线的延长,伸入到海的怀抱中。山上飞腾起淡紫的烟,细碎,飘渺,梦境样不可琢磨。景致极美,与杨贵妃亦是极相称的,这地点不知是贵妃选的还是日本人送的。金静梓想象不出,一个“侍儿服起娇无力”的纤弱女儿,马嵬惊变,死里逃生后又漂洋过海,几经风浪颠颇,登上异国的沙滩时该是怎样一幅惨淡景象。是否也象她,满足中隐匿着丝丝缕缕排解不开的愁绪;悦愉中相衬着或多或少难与人言的哀伤。

“大家公认她是最美的。”父亲沉吟着。

不知指的是杨贵妃还是母亲。

父亲问她,养父母家中有没有家谱。

她说有。“文革”时被毁掉了。她的养父是伪满皇室成员,随着溥仪一起在苏联伯力蹲过监狱。

“叫什么?”

她说了养父的名字。

“了不起的人哪!”父亲的眼一下亮了起来,“满州贵族,与日本顶顶亲善的中坚力量,你的养父,皇军们都知道的,伟大的人物。”做他的女儿,你是很荣幸的,应该好好地感谢他。

父亲说着,正襟危坐,朝着西方虔诚地磕了一个头。又让金静梓写了养父养母的名字,说要到庙里去请法号,摆在祖宗的牌位旁,日日供奉。

金静梓闹不清,她的养父母要是普普通通的百姓,诸如孙树国父亲那样的买卖人,父亲还会不会将他们供上佛坛。昨天整整一天不是连问也没问么。父亲至今还没忘日本跟伪满之间的那些丑事……

金静梓每天的安排很紧。一三五上午跟刘莉学日文,下午是请大田区民俗会的山下青子来讲日本礼节的民俗课。二六下午是家务练习,跟枝子学习日本料理,西洋料理,周四上午是信彦的日本历史讲座。

父亲递给金静梓一个信封,让刘莉陪着她出去逛逛。

她打开信封,里面新崭崭一张100万日元的支票。刘莉惊奇得半天合不拢嘴,她的生活费每月只有8万。

日本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商业区和店铺街。

下午,两人来到顶热闹的街面,进的是最高级的百货商店,腰里有100万撑着,脸上便显出皇后般的尊贵。

她要看皮鞋,刘莉说先看服装,两人满口中国话,拉拉扯扯立即引起服务员的不屑,原本是跟在身后随时准备服务的,嘟嚷了一句冷冷地走开了。

到底依了刘莉,先上到七楼看服装。店内几乎没有人,各样衣物一排排挂着,任人随便穿试。在刘莉眼里,哪一件都不俗,哪一件做工都考究,西服裙11万,连衣裙8万,衬衣4万……哪件她也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