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3页)

金静梓看中了一件挂在高处当样品的碎花真丝裙,刘莉也说好,让售货员取来,一脑袋卷花头的小伙却懒懒地不想动。

“我们看看那条裙子。”刘莉说。

“没价儿。”

“没价儿挂那儿干嘛?”

对方装没听见,木头人般地站在那里。

“我说了,我要那条裙子。”刘莉提高了嗓门二“买不买?”“卷花头”翻着白眼何,金静梓真担心那黑眼珠一旦翻不下来将是怎样一个结局。

“什么态度?”刘莉真火了,这样的事发生在日本简直让任何一个人都难以相信,但确确实实是发生了。

“穷支那。”“卷花头”终于很不情愿地将衣服摘下来。

“你骂谁?”刘莉不甘示弱,“你骂谁是穷支那?你们才阔了几天?你小子也不过是给娘们儿家递递衣裳的笨力罢了,竟狗仗人势地龇起牙来了。”狗眼看人低,姑奶奶我是堂堂的大学博士生,穷怎么着,穷得有派。你给中国人当三孙子还嫌你矮哩。从大清帝国时你们就跟我们闹不对符,招猫递狗变着法儿地挤兑我们,不错,我们是穷,咱再穷第二次世界大战也没象你们似的在国内造出那么些黄白黑酸三色来

“卷花头”毕竟礼亏,低着头不再言语。

刘莉得礼不让人。

“嫌弃我是中国人,告诉你,吉冈静子小姐可是日本人,对你们伟大的国民也敢这样?不想端这个饭碗了不是!”

“卷花头”有些惊慌,扫了一眼金静梓,随即为她的一身中国式穿戴腾起一团迷惑。

衣裳再贵也得买了,刘莉很气派地写下静梓的地址,责令商店给送到家去。又对“卷花头”说,“穷富在其次,主要的是要学会尊重别人。这样的事在中国不会有。”“卷花头”点头称是金静梓与刘莉走出几步,听后头说“残留孤儿,依索落——”金静梓问“依索落”是什么。

刘莉不愿说,架不住金静梓老问,就说:“告诉你也好,别以为日本人都友好,嗑瓜子还能嗑出臭虫来呢。‘依索落’是日本土话,翻成中文是‘白吃饱’。”

金静梓满脸通红,她突然悟出了亲戚们眼光背后那闪烁其辞的意思,浑身一阵发冷。低着头出了商店门,再没心思去别处逛了。倒是刘莉直安慰她,说她才来日本,碰到这么点事就这么动心思,来真格儿的,往后还活得下去?可气的事还多着呢,中国留学生在这儿得有点儿护家本事,都是练出来的。金静梓认为刘莉很伟大,至少她敢怒敢骂,不让人欺负她和她的祖国。她那点日文底子太不够,要跟刘莉学日文,最刻薄的话也学,以对付各种骂她是“白吃饱”者,对付各种对她心怀叵测者。

回到小山町,她购买的衣服已经放在客厅里了,不知是商店本身服务效率迅速周到还是父亲的地址起了作用。

信彦夫妇正在厨房里看棒球赛。枝子端出饭来问她们去哪儿了,刘莉说去了新宿的商店,枝子说东京的商店很是值得看,集世界物品之大成,从法国的家具到意大利的提包,什么都有。

金静梓说了商店里的事,枝子马上问售货员什么模样,几点当班,抄起电话就要找经理。

“算了吧。”信彦按住电话,“小伙儿找个差事也很不容易,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这样做正是代表了日本民族性格的偏颇,日本人高傲自大,相信日本自古以来就是雄踞世界的一流国家这样的狂言的大有人在。傲慢、无知、任性,关键是人的意识落后,可悲极了。”

刘莉说信彦说得很对,她所在的中国现在虽然没有新千线,没有每小时240公里的“光”号,没有4万个机器人,没有三四十层的摩天大楼,但她还是觉得相当不错。在中国,人和人之间的彼此尊重就是一种最高的文明。售货员也跟願;客吵,却不是因为对方是劣等民族,而是因为人与人交往的诸多因素,冷漠、暴躁、不耐烦。

电视里忽然传出金静梓熟悉的京腔:

“……洋老帽儿不懂就甭唱里格儿愣,见过没有哇,带上戥子上前门‘都一处’戥戥去,看看哪儿的烧卖是不是都一个份量不差分毫。”

原来是李养顺,戴着白帽,围着白围裙站在面案前头发牢骚。电视台利用棒球休息时间转播归国残留孤儿工作安置情况,某食品店将他们组织起来包烧卖,一盒10个,每盒售价700元。顾客反映,该店的烧卖大小不一,馅儿装得不均,味道过咸。商店经理在招集他们开会,讨论改进烧卖质量的具体办法。李养顺认为他的话日本人听不懂,所以经理在上头说,他毫无顾忌地在下头说。

不知道老李也来了。金静梓赶紧记下了商店名称。